楊宇桓回到負俗園時,九丫已經吃了半袋糖炒栗子了,見他此時纔回來,忙揚手擺了擺以示感謝。他便跺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九丫嘴上忙活着,瞥了他一眼便道:“出了什麼事嗎?”
楊宇桓微怔,生怕是大志多了嘴,忙反問了句,“怎麼這麼問?”
她搖頭,“我琢磨着每次都是你親自送吃的,今天倒讓大志來,還以爲出了什麼事。”
先前還因爲花槿到訪的事鬱悶着,此時聽了九丫的話,他不由得揚了揚嘴角,“嗯,總算記得我的好了。”
她撇了撇嘴,不理會他,兀自剝起栗子來。楊宇桓見她吃得煞有滋味,不免也伸手拿了一顆來剝,哪知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圓滾滾的栗子竟被他壓癟了。他便又拿了一顆,這次他用掰,但這一掰卻連殼帶肉都成了兩半。他不由得擰了眉,發現九丫卻每一粒都能剝得完美,頓時有些惱火。於是他又伸出手去,想再拿一顆來試,但還沒得逞,九丫卻將他手拍了開。
“你別剝了,這拿去吃吧。”九丫說着將已經剝好的幾粒推到了他面前。
她實在是不忍看他如此浪費,要如他這樣,只怕剩下的半袋栗子都得殘廢了。都說這楊三公子腦袋中用,沒想到竟也有笨拙的時候。
正當九丫因幾粒栗子而得意時,楊三公子卻再次開口:“阿九,若是讓你回迦南坊,你願意回去嗎?”
這話只是脫口而出,但說出來的同時差點沒讓楊宇桓自扇嘴巴,因爲幾顆栗子感動得口無遮攔,他楊三公子至於嗎?他心裡那個悔呀,但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哪裡收得回來。
他望着九丫,生怕她瞧出什麼端倪來。然而,楊三公子實在高看她了。九丫聽到他此言的第一反應便是——有詐!試想詭計多端的楊宇桓怎會好心地放她回迦南坊,定是他又在跟自已耍什麼心眼。
想她在楊府混吃混喝且被人伺候了半個多月,如今她的傷也算痊癒,所以他便想出了此計,若她答得好,那在日後便不過分刁難,若她答得不好,那便讓她生不如死。前幾日不是還聽他與柴胡說楊府中清理糞水無人清倒,想來發配到茅房幹活也不可可能。
如此一合計,九丫便有了自已的答案,於是在楊三公子深情的注視下,她開口答了,“其實不都是混口飯吃,在哪兒不都一樣,不過要是三公子能讓酬勞再高些,那我就更高興了。”
九丫的答案出乎了楊宇桓的預料,他本想着她若答“想”,那他便回“那好,你便想想就可以了”,可是她如今這氣氛,讓他說什麼好呢?一時間楊三公子語塞了,想了片刻,索性一笑,抓起面前的栗子又吃了起來。
見他沉默,九丫立馬撅了撅嘴,只當他視財如命。看着剝了半天的栗子都被他囫圇吞進了肚中,更是覺得十分不值,本想搶回來,可楊三公子卻極不識趣地敲了敲桌面催她動作快些。九丫心裡苦悶,從前在城前巷子,但凡有個瓜子栗子花生的都由柴胡剝好她張嘴便可,如今算是越活越退步了,難道真如順二孃常掛在嘴邊那句:風水輪流轉。
都言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九丫這一傷亦是如此,那日她摔下山坡不過眨眼功夫,但如今半月已去,她倒是覺得好利索了,可鄭太醫來看過,卻還說要靜養。
“如今夏日炎熱,傷口表面看來好似好了,其實內裡卻還未好全。你看,我這樣戳你的傷口,還是會痛吧。”
對於這位太醫大人,她其實是極信任的,一來因其醫術,二來因其人品。不過這次,她卻不怎麼樂意他這種說法。
“你用這麼長的針刺我,當然會痛,沒傷口也痛的,鄭太醫。”看着他手中足有兩寸長的銀針,九丫不屑地道。
鄭太醫眉頭擰了下,卻笑道:“你若真覺得好了,大可不信我的話,不過日後傷口潰爛可別叫苦。”
九丫聞言頓時撅嘴,“那得多久纔好?”
“十日。”
“這麼久?”
“那七日吧。”
九丫愕然,沒想到這事兒還能商量個天數。
鄭太醫不再多言,搗鼓了一番才終於離開九丫這邊。七月天氣,着實熱得心煩,而且他還有個毛病,一撒謊便冒汗,這不,好好的一件衣裳都已經濡溼了。他實在不明白,這傷明明都好了,楊大人作何讓她躺着。哎,嘆了口氣,他一邊拂額,一邊快步走出負俗園,生怕再生出事端來。
這天下的病人大致能分成兩種,聽話的與不聽話的。而這天下的人大致也能分爲兩種,怕死的與不怕死的。九丫是聽話的病人,所以在鄭太醫的醫囑下,她躺出了一身膘,同樣她也是怕死的,所以經過半日掙扎,覺得自已再不出去透透氣兒就要壽終正寢之後,她毅然趁着楊宇桓帶着大志出去辦差時混出了楊府。
離開楊府的九丫,本想去看看順二孃,畢竟自柴胡封爲郡王,順二孃也討了些好處。算計着從前她欠自已的那些債,九丫琢磨着如今應該能討一筆回來了。然而到了城前巷子,院子裡卻空無一人。搬家了?九丫硬着頭皮敲開鄰居的門,一問才知家倒沒搬,不過如今已成了“富婆”的順二孃可再不是那個窩在家數銅錢的吝嗇鬼。
“去醉仙居找找吧,估計天天混那兒了。”鄰居大嬸呲着牙沒好氣地道。
是了,正如鄰居所言,此時的醉仙居雅間內,一個帶着土氣卻穿得體面的婆子正坐在桌前,她邊用魚刺剔着牙邊指着那盤吃得只剩骨頭的魚道:“嗯,這魚味道不錯,不過魚刺太多了。老闆娘,這得改進呀。”
而在旁邊作伴的人,正是醉仙居的老闆娘,且還是綠着臉的。看着吃魚連骨頭都不吐的順二孃,老闆娘差點摔桌揍人。想她從前在迦南坊時,也是極有威嚴的,如今做了生意難免受些閒氣,但索性有銀子拿。可近日,她這氣是受了,但銀子卻一文沒入賬。
這事兒其實還得從五日前說起,那日花槿帶了一人來她這醉仙居談事兒,大概是想通過此人找到那個住在楊府中喚作阿九的姑娘。因爲覺得迦南坊離臨安城稍遠,便讓此人一有消息便先聯繫醉仙居,因此她這老闆娘便攤上了這瘟神。這五日過去,這人消息倒是沒有,卻天天來醉仙居混吃混喝,說什麼銀子記迦南坊賬上。可她好歹是迦南坊的前二坊主,難道有臉向迦南坊伸手要錢。
“不知可聯繫上九姑娘?”老闆娘再次忍住氣,心裡雖唸叨着這一切都是爲了迦南坊,卻還是從牙縫裡擠出乾癟的一句話來。
順二孃看她態度不好,很不樂意,便翻着白眼道:“怎麼,還當我光吃飯不做事嗎?楊府是這麼好進的嗎?我家阿九是這麼好見的嗎?如果你們迦南坊有能耐,那便自個活動去呀。”
老闆娘被她一陣揶揄,拳頭已經捏得死緊,她琢磨着若這婆子再翻一次白眼,她一定扯掉她的頭髮,“那情況如何?”
“什麼情況如何?阿九說她沒空,過幾日再去。”順二孃答道。
“你真見過她?”
老闆娘自是不易上當,可順二孃是臉皮極厚的人,雖然說的是謊話卻幾乎連自已都能騙過。“不去怎麼知道她沒空。”
順二孃答着話,又翻了個白眼,而這個白眼自然成了罪孽的根源。於是當一炷香後,九丫在小廝的帶領下推開雅間的門時,房裡的情形讓她愣了愣。她一眼便認出醉仙居的老闆娘,至於順二孃,她問老闆娘道:“這位……豬頭是誰?”
順二孃變成了豬頭,可是說是自作自受,亦可以說是因爲九丫晚來了一步。但是最終卻還算有個善終,在九丫的面子下,老闆娘笑着道了歉,“誤會,都是誤會。”
九丫不知道誤會因何而起,只是覺得這老闆娘的形象在自已心裡頓時上升了一個檔次。老闆娘本還擔心自已出手會因此得罪九丫,可見到她臉色平靜,心裡的大石終於落了下來,這纔想起了正事來,忙上前拉着她。
“九姑娘,你可知道公子已經回臨安。”
日頭火辣辣地照着整個臨安城,今年臨安比以往都要炎熱,就連楊府裡種的那些不耐熱的花草都蔫了好些,而昨夜九丫偷偷去看了後院裡經自已雙手賣入府的那棵琉璃珠。雖然有專人照料,亦放在不見日的陰涼處,可是依然見了頹敗之勢。她當時便琢磨着,若白尹在,那事情便好辦多了。
然而今日,白尹真的回來了。
醉仙居的老闆娘告訴她,白尹是在昨日回來的,而花槿已找了她幾日,並見過楊宇桓。而楊宇桓沒讓花槿見她,而且從來沒跟她提過此事。其中原因九丫多少猜到,雖然有些惱,可也沒有發脾氣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