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短截說,一下午的工夫,除了耗子和原本的目標李濤之外,飯店裡在場的一衆人幾乎全都來找老爸主動承認錯誤了,個個都是痛心疾首悔恨不已,捶足頓胸對自己又打又罵,紛紛表示自己該死卻又求老爸繞他一命,不過也如鄭輝和老豹一樣,他們把主要原因都歸結於手下的慫恿和自己的糊塗,套路聽着都基本相同。
這夥兒人裡有的人確實做的事兒聽着就可恨,也有的人那些事兒根本就是不痛不癢的瑣事,有的事兒老爸知曉,有的事兒老爸也是第一次知道,總而言之,這一次用我“殺猴儆雞”的警告竟順藤摸瓜揪出了一連串如此多的問題,估計是老爸自己都沒完全想到的事情。
折騰了好久,那扇門終於不再作響,屋子裡安靜了下來,我只能聽見老爸急促且惱火的呼吸,胡柏航也一臉詫異的轉過頭對我說:“操,這羣人可真行啊,要不是有今天這事兒,他們是不是都準備瞞乾爹一輩子……”
趴在牀上的我也不知道這情形應該稱作可笑還是可悲,但仔細一想,老爸手下這羣活在最底層最陰暗角落的亡命之徒,做出他們說的那些事情其實也沒什麼可奇怪的,以他們的處事原則到今天還沒鬧出大亂子,與其他老大那些手下比起來,他們倒是顯得沒那麼罪不可赦了,這不得不說與老爸的領導力和震懾力有關。
可話雖如此,一向秉承江湖道義的老爸在聽過這些事情之後會是什麼感覺呢,我現在是相當擔心,果不其然,就在我猜測之時,外面突然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隨即就聽見老爸咆哮着大罵了起來,那聲音震得屋子都嗡嗡亂顫。
胡柏航嚇得一縮脖子,問我道:“乾爹來勁兒了,咋辦啊?”
“我哪兒他媽知道……”我邊說邊疼得直吸氣,緩了緩才費力的說,“你出去勸勸他,讓他別生那麼大的氣,對身體不好!”
“操,我可不敢,萬一我再說出來點兒啥惹他生氣的話,那我還活不活了!”胡柏航連連搖頭道,不過這時外屋的老爸好像已經平靜了下來,並且還聽見了窸窸窣窣的掃地聲,似乎他正在自己收拾着地上打爛的東西。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胡柏航喜出望外的說着,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卻更加憂慮起來,因爲我知道冷漠下來的老爸才最可怕,我甚至擔心他會對所有的手下進行一次大清洗,雖然這聽上去有些難以置信,但老爸到底會做出什麼誰又清楚呢。
掃完了地,外頭又傳來了電話撥號的聲音,緊接着就聽老爸說:“大海,讓人散了吧,你先回來……”說話時,老爸的語氣明顯有些無力,似乎仍然在對今天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耿耿於懷,看樣子這確實對他起到了一定的打擊作用。
胡柏航還蹲在門口耳朵聽着外面,臉衝着我低語着,門卻被老爸推開了,胡柏航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見老爸在看自己,他馬上衝老爸嘿嘿一笑,靈巧的翻滾到了一旁。
“小航,出去告訴他們,晚上的飯不吃了,改天再說吧。”老爸對胡柏航吩咐了一聲,胡柏航趕忙去照辦了,屋子裡又只剩下了我和老爸。
老爸站在那兒看了看我,猶豫片刻才走過來,用毛巾輕輕碰了一下我的後背然後問道:“還疼不?”
“唔……”我咬着嘴脣搖搖頭,卻發不出什麼聲音來,因爲我覺得自己又要哭出來了。
“晚上睡覺別亂翻身,在牀上趴幾天就好了。”老爸語氣聽似平靜的說着,手卻一直在離我後背很近的地方徘徊,好像對於我現在的情況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別怪我,我也是爲你好,而且我現在確實後悔了……”老爸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他是因爲把我打成這樣而後悔,還是因爲知道了那麼的事情纔有如此感覺的。
好一會兒我才忍着疼痛和悲傷,聲音顫抖的問:“你不找李濤了襖?”
“先不找了……”老爸緩緩的說着坐在了牀邊,有些落寞的點燃一支菸,悶頭抽了起來。
“他可是賣那玩意兒呢,你不是最恨那買賣嘛,而且外面都知道他是你乾兒子,你真不準備馬上管?”我不甘心的問,實在不想自己這頓打白挨,我冒着風險先老爸承認事實爲的也正是能有人制止李濤。
老爸聞聽卻苦笑了下,好像自言自語的說:“堅持了半輩子,到頭來才發現,根本都是無用功……”
聞聽此言,我頓時有些急了,覺得老爸好像是要放棄什麼,忙說道:“你要是不管管李濤,你的名聲可就完了,別人還得合計是你讓他乾的呢!”
“我管他了,我的名聲就能好嗎,就會有人把我看成是英雄人物了?出來混的要名聲,這是最他媽拖累人的了,在利益面前它連屁都不是!”老爸忿然道,然後指了指窗外繼續說,“你剛纔聽見了吧,他們乾的那些事兒最後不還是落在我頭上,哪個又不是壞我名聲的,販毒是畜生,可幹別事兒的就是人嗎?我一直以爲自己做得還算講究,可今天才發現,我太高估自己也太把這些混子當人了!”
聽到這話我突然沉默了,是啊,老爸他們這種人歸根結底不還是所謂的“壞人”嘛,與販毒相比其他的事情雖然不是那麼不可饒恕,但同樣都是在犯罪,又哪裡來的道義可言呢?老爸其實在一些時候跟我一樣,根本救不了太多的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保全自己而已。
與其說堅持不碰毒品是老爸江湖道義的體現,倒不如說,這在無形中對他是另一種道德綁架般的束縛,其實在他當初與鄭瘸子妥協時,就應該料到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只是後來通過老爸之手消滅了鄭瘸子,讓我又產生了一種錯覺,認爲老爸永遠是與那些罪惡的東西勢不兩立的英雄,可我卻忘了,他與鄭瘸子等人其實在本質上沒有區別,只是做的事情不同罷了。
李濤終究還是沒來,他就好像是已經有了底氣一般,毫無要主動跟老爸攤牌的意思,而老爸也因爲手底下這羣人給他造成的爛攤子而暫時放棄了對李濤的追責,可這卻讓我的心更難受起來,在我看來,李濤和負心漢的勾當只要繼續一天,那我身上的罪孽也就會更深一層。
唯一利好的情況是,因爲有了這次“自首行動”,老爸的手下和門徒們暫時都消停了不少,沒人再敢隨便亂來了,第二天我就聽胡柏航說,老爸的房間裡到處都放在裝錢的紙袋,也不知道繳上來了多少錢,說得我都想去看看那場景了。
是啊,在利益面前很多東西又算什麼呢,除了收拾了幾個無關輕重的替罪羊之外,老爸看在錢的面子上也就姑且放過了一衆手下,只是不知道這些傢伙什麼時候還會背地裡搞出些事情來,畢竟混混永遠是混混,利益纔是最終目標。
這幾天後背的傷一直在折磨着我,弄得我都真有想要再吃些去疼片的衝動了,每天只能直挺挺的趴在牀上,傷處只要微微碰一下就會疼得要命,連衣服都不管穿,還好有胡柏航照顧着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改怎麼辦了。
黃臺向西街兩頭跑的胡柏航也確實折騰了夠嗆,讓我都有些過意不去了,可也許是關係太好的原因,想要說謝謝卻不好意思出口,他到此倒也不在意,眉頭仍然是嘻嘻哈哈的,還總調侃我後背的傷跟紋身似的,以後出去打架一脫衣服就能嚇唬住人了。
經過幾天的煎熬,我可算是能勉強走動了,來到鏡子前背對過去,我費力的扭頭想看看自己的後背現在是什麼樣子,雖然看得不太清楚,但我也能發現,整個後背現在簡直是慘不忍睹,並且仍然伴隨着不輕的疼痛。
就在心情複雜之時,外屋門一響就聽見胡柏航對我高聲說:“苑意,濤哥來看你了!”一聽是李濤來了,我馬上眼睛一立,一股惡氣也冒了出來,緊咬牙關來到門口,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李濤走進來。
一開始李濤還是笑盈盈的,但在發現我這麼看他之後,他才慢慢收起笑容,只是微微一笑就開口問道:“小意,傷好點兒沒啊,我一直都忙,沒空來看你!今天正好回黃臺辦事兒,路過就來看看,還給你買了點兒東西!”
“謝了,我沒事兒,你忙你的吧。”我冷聲說着,此時的李濤在我眼裡已經是個殺人於無形的惡魔了。
對於我的態度李濤倒也沒什麼不悅,還好像挺關心的看了看我的傷,然後一臉痛惜的說:“乾爹下手真有點兒重了,早知道這樣,我早點攔着他好了,把我弟弟打成這樣,心疼啊。”
“把我打死,錯都我一個人扛,不是更好嘛。”我沒好氣的說着,一旁的胡柏航卻偷偷朝我搖頭,示意我不要跟李濤鬧得這麼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