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聞人越卻已經閉上了雙眸,攤着尚未止血的指尖,手指懸在半空微微移動着,感應這陣外素鳶已經指出的地方陣眼具體所在之處。
素鳶警惕地等着他的動靜,而此刻,前方氣流陡然一陣竄動,瞬間,就在聞人越正前方,出現了一名黑鐵衛,素鳶心神一緊,當即趁着那人尚未反應過來,一劍利落斬過。
發覺已經有人闖入了這處陣法,素鳶神色越發凝重焦急起來,只盼着聞人越能夠再快些。
而等着聞人越終於睜開眼睛時,他們前方的地方,已經倒下了足足五人,濃郁的血腥味有些刺鼻。
素鳶趁着空蕩,將這幾人推入內外陣重疊區域,由着陣法之力,將他們傳走。
聞人越看都沒看,面色漲着一種詭異的紅,脣更是緊抿地未動,沉悶地發出一個簡短的“走”,便一把扣住素鳶的手,讓素鳶站在外陣後,他當即走入了內陣,循着銅錢指引之處,觸發了內陣的陣眼,而後,二人眼前一晃,眼前景色已經瞬變。
而就在進入內陣的這一刻,聞人越一聲沉重的悶哼,猛的,再也忍耐不住地噴出一口血來,整個人應聲跌墜地上,卻極力閉着脣,悶咳聲持續不斷,難以停歇,而隨着每一聲悶咳,他身軀都隨之猛烈顫抖,形容極其慘淡狼狽。
“大皇子,您怎麼了?”素鳶扶起他,不由憂急難耐地問了一句,“我不能呆在這陣內,否則長時間行蹤不知,日後必會起疑,您自己可能行?”
“沒……沒事……只是心血過損,遭了反噬。”聞人越喘着粗氣,再不見一絲從容隨和,狼狽至極。
而因着之前在陣中的多番躲避,再加上剛剛摔倒在地的狼狽,他的本緊緊繫在脖間,不留絲毫縫隙的斗篷,隱隱鬆垮了下來,而隨着這鬆垮的縫隙,隨着他低垂的頭,幾縷髮絲從他斗篷下的後背中劃了出來。
濃郁的夜色中,清冷的月光下,那一絲白色,在月輝籠罩下,竟如同泛着銀光,格外顯眼扎目。
素鳶一愣,白髮……西殊大皇子在盛都時,不都是黑髮嗎?
起先,她並不知這西殊大皇子竟也會卜卦,小姐與她說及這解救暗助之法時,她才知曉。
卜卦、白髮……西殊大皇子。
卜卦、白髮……
殊月臺,即墨郡……
祝勐!
素鳶陡然一驚,猛的放開了扶着聞人越的手,搶奪了小姐“屍身”的祝勐,難道是這西殊大皇子?!
“你是……祝勐?”驚疑地吸了口氣。
剛一放開,她陡然驚醒過來,猛的一把扣在聞人越的脖間,攥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齒地質問道,“你把公主藏到哪去了?!給我交出來!”
聞人越猛的咳嗽了幾聲,因着素鳶這一番變故,他才注意到自己頭髮的問題。他罩着斗篷,本就是擔心自己耗損心力後,頭髮恢復蒼白,卻萬萬沒想到這次出行,心血竟會損耗至此。
在樹林中發現阿靖的屍體時,他不願相信之下強行爲阿靖卜測了一卦,卻被天機反噬,生機被奪,生生白了一頭。
僞裝成祝勐,便是爲了奪取南海鎮顏珠,保阿靖屍身完好。
在安頓好阿靖的屍身後,他利用西殊大皇子的身份再次回到東淵,正是想阿靖完成未了的心願,強壓反噬之力,使頭髮恢復了黑色,與祝勐區分,從而遮掩身份,降低慕亦弦的疑心。
可頭髮的黑色卻無法持久,一旦他心血再度過損,頭髮便會瞬間恢復毫無生機的白色,所以,他才一直帶着斗篷,以防萬一。
而先前被困桑莫之陣中,他就隱隱猜到了慕亦弦的目的,慕亦弦早就對他起了疑,更是想將他逼入絕境,逼他動用控心之陣的手段與之對抗,從而確定他的身份!
在素鳶的五音鈴尚未響起之前,他也確實被逼入了絕境,而桑莫的那陣,竟是有意封鎖了幾處關鍵陣眼,讓他無法輕易利用,所以,他纔不得不動用心血之力,準備強行佈陣,再顧不得遮掩。
而隨着素鳶那及時的指引鈴聲,他才臨時改變了軌跡,偏離了最後一處血滴位置,將本是準備佈下的控心之陣轉爲了普通的風水法陣,繼續遮掩身份。
可已經損耗的心血之力卻是實打實的,再加上之前本就因爲強行爲死人測卦被天機反噬,根本沒有完全恢復,那一股反噬之力便隱隱復發,而他則是一直強忍着。
直到爲了尋找雲夕玦以血氣留下的入陣指引,他不得不再次耗費心血之力,才徹底壓不住這一絲反噬,徹底爆發,而反噬之下,生機被奪,他的頭髮,又徹底恢復了蒼白。
此刻,被素鳶攥着衣襟,勒着脖頸,他本就痛楚忍耐的呼吸不由更加遲緩,但內息被毒性吞盡,他根本無從反抗素鳶的力道,只得擰着俊朗的眉眼,反抓住素鳶的手,一邊掙着,一邊遲緩地道,“素鳶……八年前,阿靖救你之時,我也在旁。”
遲滯沉重的聲音一落,素鳶神色一怔,茫茫然鬆了手,盯着他蒼白慘淡的面頰,似在回憶辨認,遲疑不定地道,“你……你是……那位……小公子?”
“你是……小,公主的師兄?”素鳶神色茫然恍惚,本是下意識地要喚小姐。
可神思一轉,若聞人越就是小姐的師兄,小姐爲何完全沒有與他相認?
不由臨時改了口,只喚公主。
她只在八年前見過長公主的師兄一眼,而後便被長公主送入了尉遲府別院,苦練武藝,甚少交流外界,本就已經記不太清八年前那小公子的長相,而八年時間,也足以讓一個小公子模樣大變。
“是。”聞人越難受地咳了幾聲。
素鳶狐疑地盯着他,面上漸漸又爬滿驚怒之色,質問道,“那你爲何要搶奪公主的屍身?!”
聽及屍身二字,聞人越眉眼中驟然翻涌過一抹完全不同於反噬之痛的痛色,讓他不由地閉了閉眸,才難言地嘆息道:“我只是,想爲她選一處隱秘而安全的地方。你該知道,東淵對北彌是如何仇痛,如果阿靖她落入慕亦弦的手中,就算是屍身,也絕不會有任何好下場……你難道忍心看着她,身後不得安寧?”
素鳶怔怔地盯着他……久久難以出聲。
就這瞬間難忍的痛色,這短短几句話語,她便能感覺到長公主的“死”,究竟爲他帶去了多大的悲痛……那沙啞嗓音中的悲慼與無力,讓她的心都情不自禁地隨之顫抖不安,感同身受。
西殊大皇子與小姐也有過數次的接觸,小姐究竟是爲何,竟沒有認自己的師兄呢?
遲疑地頓了頓,素鳶終究沒有多說什麼,只嗓音沉了沉,遲疑地道,“長公主……她還好嗎?”她問的,自然是被聞人越搶走的屍身。
聞人越緊抿着脣,脣角微微往上彎了彎,似乎想要勾出一抹笑,可眉宇間的傷感與無力,卻讓這一絲勉強的笑,多了幾分讓人心疼的自嘲,“有南海鎮顏珠,她素來喜靜,自然是……好的。”
素鳶無聲地囁了囁脣,似乎動容地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被她忍了下來,良久,她才抿脣頓了頓,沉聲道,“大皇子,長公主她……一定會好好的。”她此刻說的,自然是正離奇活在雲小姐身體中的宣綾靖。
聞人越似乎愣了愣,就連忍着反噬之痛的咳聲都生生停了片刻,良久,他才勾了勾脣角,本是痛楚之色的琥珀色雙瞳瞬間爆發一道說不清看不透的銳光,面色堅毅而絕然,嗓音更是沉穩有力,似帶着某種賭咒與執著,“我絕不會讓慕亦弦發現她……阿靖她,一定會……好好的!”
而說完,他又極其猛烈地咳嗽了起來,但他刻意壓着聲音,所以只能聽見悶聲以及隨之劇烈顫動的身軀。
聽見聞人越重複着她的話,如執如狂地賭咒着一定會好好護着長公主屍身清靜,不被打擾損毀,素鳶只能默默嘆了嘆,不再多談此事。
雖然不知爲何不相認,但她不會貿然揭穿,長公主的事情,只能由長公主自己決定。
不再多有交談,素鳶扶着聞人越往西面走去,在隱約可見宣綾靖所說的小池塘時,才終於停住。
小池塘內雖有陣眼,但聞人越此刻的狀態,恐怕也根本難以下水搜尋,而素鳶不懂陣法,無法相助,更何況,她必須儘快回到他們商定好的匯聚之地,佯裝成完全不知的模樣。
所以只能在離小池塘不遠的一處荒涼茅屋中,爲聞人越尋了個暫歇之所,將罩在身外的夜行衣褪下,蓋在了聞人越身上後,又丟下了身上的所有乾糧,才飛快按着宣綾靖的計劃,回到了匯聚之地。
而此前,因着古陣虛影之威而被反噬的桑莫也終於堪堪轉醒,因着衆多人被那陣法氣勢所傷,阮寂從直接命令原地紮了帳篷,桑莫醒來時,看見的便是頭頂並不太高的帳頂。
桑莫醒時,阮寂從剛聽完侍衛的回稟,失去了聞人越的蹤跡,面上不由有些沉,“沒事吧?”
桑莫搖了搖頭後,阮寂從目光越加冷肅,才又問道“那試探的結果……如何?”
桑莫面色複雜地沉了沉,目中閃着思索之色,一時半會理不清思緒,“讓我再捋一捋。”
沉吟之間,他突然想起一事,忙地又道,“對了,郡主的侍女應該在西北不遠的地方等着,那裡有我們來時的馬車,夜漸深了,總不能讓她獨自一人呆在空寂的樹林裡,你派個人去將她也接來此地。”
故而,素鳶剛從核心陣中退出來,趕回馬車旁不足一盞茶,阮寂從派來喚她的人,也剛好到了。
她不由暗歎一聲好險趕得及時,纔跟隨着那侍衛而去。今天的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