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思緒遊離沉浸之時,聞人越與慕亦弦卻注意到,在那陣壁的畫面裡,那祭司與慕天城並未跑遠,而是停在了祖屋的牆角處。
此刻,那祭司分明神情沉重而無奈地嚮慕天城交代叮囑着什麼,片刻過後,慕天城才瑟縮又害怕地鼓足勇氣再次走到了祖屋的庭院中。
他們並不能聽到慕天城與風引穹究竟在說些什麼,可這一次,卻明顯僵持了更長的時間。
慕天城神情怯怯地拉着風引穹的衣角,看起來,像是在央求什麼。
而風引穹面上的不耐,也有一瞬的凝滯,隱約,似乎閃爍着矛盾掙扎之色。
見到這一幕,聞人越才終於從懷中取出了一直不曾拿出來的占卜器物。
起先,他是擔心佔出死卦之相,可見着風引穹這一瞬的猶豫,他心想也許會有轉機。
再次瞧了一眼陣壁畫面裡的僵持猶豫神情,聞人越遲疑地頓了頓,才終於搖了搖,堅定落了卦。
可這卦一落定,他瞳眸一凝,隱約拂過一絲難色。
因爲這卦象,波折艱難一重接一重,如深山迷宮,雖不是必死之局,卻也和必死之局相差無幾,僅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希冀,可偏偏在卦象之中有完全無跡可尋。
宣綾靖回過神來,正好瞧見聞人越落卦的這一幕,察覺到聞人越眉宇間的難色,宣綾靖心也陡然沉了沉。
卻還是存着幾分希冀地問了句,“卦象如何?”
“……”
聞人越沉默了片刻,終究沒有隱瞞,幽幽道,“深山迷宮,死局重重,隱有一絲希冀,但卦象未顯爲何。”
聞言,宣綾靖眼波微不可查的凝了凝。
阿越師兄的卦象和師父所言,竟是相差不多。
看來此次,當真……難了……
師父留給她那句後話,不也是沒有太大破劫的把握嗎……
宣綾靖眸底深深,似有諸多漣漪起伏,所有的情緒深深藏斂於眸底,柔光淺淺,一瞬不瞬落在慕亦弦冷峻的側顏上,眸中的依戀不捨幾番洶涌又斂下。
卻在慕亦弦似有所感回過頭來時,斂盡所有波瀾,回以了安然一笑。
如若她知曉她師父留給慕亦弦的那一句“靈蟲噬體半破,二者可活其一”,也許此刻,會更加坦然而決絕。
他們此刻各有思緒,卻無人注意到,聽到聞人越這句話時,連悠月眉眼劇烈一顫。
那一刻,她一直依賴而滿足地落在聞人越身上的眸光倏忽一抖,隱約間,在那雙清澈明淨的眉眼裡,閃爍着一層旁人盡皆看不懂的猶豫矛盾之色。
她隱約再次嚅了嚅脣畔,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猶豫片刻,她又抿緊了脣瓣,神情低落複雜地垂下了頭。
倒是慕亦弦在聽到聞人越此話後,忽的眸色一深,莫名荒寂地掃了連悠月一眼,他的視線隱約正好落在連悠月的掌心處。
連悠月似有所感地瑟縮了一下,頭也沒擡,腳步卻情不自禁地往聞人越身後挪了挪。
而此刻,陣壁內僵持的畫面終於再次變動了。
慕天城在風引穹的掀袖之下,猛的跌摔在地上,此刻就算聽不見聲音,他們也能從風引穹那簡短明瞭的口型中,判斷出他說了什麼——“滾”!
慕天城畢竟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心智又剛從癡傻中恢復,被風引穹如此厲喝後,跌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仰頭瞧着。
“聽桑莫說,天城應該是太后與風引穹的孩子。”
慕亦弦從連悠月掌心收了視線,忽的開口說道一句。
宣綾靖也斂了斂心底的悲慼無奈,淺淺擠出一抹笑容,點了點頭。
“在南喬時,桑莫在天牢與阮寂從對話時,也提到過風引穹與太后的關係。”
宣綾靖回了一句,這句話她本無需說出來,只是這一刻,她卻想說,似乎只是想和阿弦多說幾句話,哪怕只是無關緊要的。
“如今,慕天城又恰好出現在風引穹身邊,這其中關係,倒也明瞭。”
想明白了自己的意圖,宣綾靖反倒又是加了一句。
慕亦弦倒是未發覺她的異常,只與她對視了一眼,幽眸裡的柔光,便已足以讓宣綾靖心生柔軟。
宣綾靖斂了斂欲要從心口衝到眼眶裡的酸澀,淺淺勾出一抹笑容。
師父曾留下的卦象預言,再加上阿越師兄方纔占卜的卦象,她心中已然對他們方纔所定的計劃不報什麼太大的希冀來了。
如若真讓他們那般容易順利就解決了,也不至於會讓師父和阿越師兄都占卜出這樣困難無比的卦象來。
宣綾靖在心中思量片刻,終沒有再多說什麼,又將神思視線全全放到了風引穹的身上。
如若……上天也憐惜她與阿弦呢?
哪怕……僅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們方纔定下的計劃能夠成功呢?
這是她唯二無需按着師父所言獻祭獻靈陣的辦法了。
不願犧牲聶成祈與連安王,他們的破壞計劃若不成功,那她……就只有獻靈陣着一條路可選了……
而此刻,陣壁之中,風引穹斥走了慕天城後再一次盤膝坐在了陣中,仿若再不給旁人打擾的機會,他一坐定,便立即手勢飛快控制了陣法,他周身的陣光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強盛了起來。
陣光沖天,陣勢膨脹!
一瞬間,山腹之中,封寂陣前的數人便感覺到了動盪!
封寂的陣壁一陣陣的搖晃,仿若不停被丟入石子的湖面,一圈一圈的盪漾着波紋。
明明沒有任何碰撞嗡鳴的聲響,衆人卻感覺彷彿有雷霆近在耳畔,劇烈轟響,心神都隨着每一次轟響劇烈收縮震動。
殷杬剎那欣喜如狂,眼瞳裡洶涌着熊熊瘋狂的赤火,恨不得上前幫一把力,把那搖搖欲碎的陣壁立即撕開!
這一刻,他所有的耐心全部告罄,只剩噴薄而出的急切狂熱!
宣綾靖一瞬匯斂了所有神思,一瞬不瞬地緊緊盯着封寂陣壁的每一分變化!
眼下,風引穹的陣法明顯已經和被殷杬弱化了的封寂大陣搏鬥了起來!
他們所要做的,就是抓住那一瞬時機!
他們誰也說不準,也許就在下一刻,便是封寂最弱的臨界之時,一分也鬆懈不得!
聞人越眉宇裡的隨和從容也早已消失了蹤影,此刻佈滿了謹慎認真之色。
慕亦弦神情雖然毫無變化,可他渾身的氣勢卻一瞬凌厲了許多,直讓殷杬那一衆人如墜冰窖,如置身箭雨,處處都是寒冽殺意。
而陣壁之中,不知何時,那神情頹頹蒼老的村落祭司竟是又將慕天城帶回了風引穹身前。
只是此刻,風引穹周身的陣法已然徹底激活,根本不爲祭司和慕天城所動,甚至雙眸緊閉,一丁兒點縫隙都沒有睜開。
那祭司牽着慕天城在風引穹周身的陣法外走了走,似乎是見風引穹毫無反應,終於不再遲疑,竟是就在風引穹對面坐了下來。
宣綾靖凝着陣壁之內的祭司,眉眼不禁緩緩蹙了起來,遲疑不定地道,“那祭司……好像是在阻止風引穹……”
難道,這就是師父留下的辦法?
而隨着宣綾靖話音落下,坐在風引穹對面的祭司果然毫不猶豫地劃破指尖血滴入了地面。
緊接着,便和當初他們闖入凝洄一族一樣,那祭司調動了百迴歸心陣的力量,似乎在和風引穹對抗。
因爲,風引穹周身的陣光此刻正在時強時弱地閃爍着。
而隨着風引穹周身陣光的閃爍不定,本是搖晃盪漾的封寂陣壁漸漸緩和了下來,又恢復了薄霧氤氳的模樣。
本是危急的狀況竟是轉瞬間有所緩和,殷杬的臉色剎那難看到了極點。
他雙目憤憤地瞪着陣壁之內的祭司,恨不得衝進去殺了他!
宣綾靖一衆當然心中歡喜,若那祭司能夠成功勸阻風引穹,於他們的處境而言,自是再好不過!
李輕歌拼命地拽着安撫着面色陰沉,周身戾氣洶涌的殷杬,生怕他再失去理智一般衝撞向那陣壁。
宣綾靖一行此刻卻沒再管殷杬到底作何反應,全全盯着那祭司的舉動。
因着陣勢的削弱,本是閉着眼睛的風引穹終於再次睜開了雙眸,看清眼前的情況後,他剎那面現怒火。
那祭司此刻正背對着他們,並不能看見任何神情,也無法聽見聲音。
宣綾靖等人此刻只能從陣壁上的畫面,來分辨風引穹與那祭司的狀況。
慕天城被祭司安置在了一旁的屋腳處,許是怕會誤傷到他,而此時,他瑟縮地躲在屋腳處,視線卻時不時地偷偷往風引穹與祭司所在的方向瞟着。
而從風引穹面色的怒氣與嘴脣開合的速度來看,應該是正與那祭司爭辯着什麼,一時半會兒間似乎並不能爭出個勝負。
但明顯,風引穹的耐心正在一點點的消退,而憤怒卻正在急速沸騰!
宣綾靖心中有一種冥冥的感覺,那祭司無法阻攔風引穹,她師父與阿越師兄所說的那一絲無處可尋的轉機,也不是那祭司。
但此刻,那祭司與風引穹拖延着時間,於她而言,倒也不是全無用處。
宣綾靖不着痕跡地瞧了一眼慕亦弦,那竭力藏斂於眼底的不捨與深情,仿若凝實得要溢出水來。
心頭默默淺嘆了一聲,宣綾靖才收斂神思,快步走到了陣壁之前,做着獻靈陣的佈置。
不論最後是否會用到獻靈陣,提前佈置,也好靈活應對。
宣綾靖悉悉索索地在一旁忙碌,慕亦弦與聞人越自然注意到了她的舉動,就連連悠月都目含疑惑地瞧了她好一會兒。
他們雖知宣綾靖是在佈陣,卻不知,此陣,究竟是作何用途,一旦激活控陣,又將付出什麼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