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安王神情全然收斂,沒有尋常用以遮掩的邪肆狂傲,也沒有此刻故作憤怒的嘲諷譏誚,他眸光沉沉,打量了一眼李輕歌,又打量了一眼眼前渾身罩在黑色斗篷之下的人。
正如殷杬所說,將先帝遺詔交給他們,就等同斷了他的退路。
按他的性子,向來不喜歡將自己的安危置於別人的手中,此刻多做斟酌思量,才符合他的本性。
而十五與他的計劃,本就是爲了打探李輕歌師徒的動向以及他們暗下是否與阮寂從有所勾連,還有,他們真正的目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輕歌師徒準備如何對付十五,爲何會有那般成竹在胸的把握,他確實也有幾分好奇。
不是不相信十五的能力,而是若能有所提防,總比全然未知要好些。
只可惜,他方纔若是早些擡頭,沒有錯過李輕歌面上那一瞬的震驚,就好了。
因而,故作思量斟酌片刻,連安王的視線終於沉沉落在了殷杬蒼白的臉上,只是殷杬的臉全全罩在斗篷之下,他所能看見的,僅有那蒼白慘淡的下頜。
“先帝遺詔並不在本王身上,本王先行派人去取。暗鷹!”
連安王喚了一聲,他們三人身影便無聲無息多出來一道人影。
殷杬與李輕歌面上均無震驚之色,儼然早就知曉連安王身邊有暗衛跟隨。
而在連安王喚出暗鷹的同時,殷杬也輕輕打了個響指,此地無聲無息間又是出現一人。
連安王面上也無驚訝之色,他早就知曉殷杬一行不可能只有他們師徒二人。
“在下這手下身手也不錯,尤其輕功出衆,讓他陪同殿下的侍衛一起,也好互相有個照應。我們也不能一直呆在野外,總要尋個安身之所,有在下的手下跟着,做個指引,殿下的侍衛取到東西也好準確快捷找到殿下,回來覆命。”
殷杬不疾不徐地道,仍是那般懶怠而陰沉,話裡好像是頗有妥善體貼之意。
連安王脣角一勾,卻是別有深意地笑了笑,這滿滿的威脅,明顯是怕他派去的暗鷹帶了什麼不該帶的回來,派個人去監視。
不過,雖是聽出了威脅,連安王也並未拒絕,只招了招手,示意那現身的暗鷹附耳過來,低語了幾句。
隨後,那暗鷹點了點頭,便迅速離開了此地,而殷杬那手下,也二話不說地跟了上去。
看着這一前一後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連安王才別有深意地道,“本王的誠意已經拿出來了,眼下,要看閣下的誠意了。”
“殿下的侍衛回來之時,在下,必會讓殿下看到誠意。明日東淵的一場好戲,就權當是提前慶賀殿下與在下開誠佈公之喜了。”殷杬似乎低沉地笑了笑,而後,纔回道。
連安王頓了頓,眸色見深,不知殷杬又準備了什麼。
李輕歌自從殷杬那一眼後,便一直眉眼沉靜地看着眼前這二人,見着那一前一後離開的人,李輕歌心中不禁默默驚歎一聲。
她的師父,當真是精於算計。
若非方纔,她都不知,原來,師父的目的,竟然是先帝遺詔。
可她更有濃濃的不解,師父又非皇族之人,要先帝遺詔作何?
……
而這一夜,夜色即將走到盡頭,天邊即將破曉之時。
南喬皇宮,太上皇修心苑內,卻是燈火通明瞭整整一夜。
“父皇,您如今這般安逸自在,又有滿宮宮人伺候,還有什麼理由不安於現狀呢?”
聶君厝有些慵懶地打了個呵欠,在這修心苑內呆了整整一夜,他還當真有些累了。
倒不是真的身體疲憊,而是心累。
他和姝淺還算是新婚燕爾呢,怎麼老有這些煩心事來打擾他們清靜。
何時,才能生個小姝淺出來呢!
聶君厝又是打了個呵欠,眉目頗有些陰鷙地掃了掃南喬太上皇,“父皇啊,您還是聽兒臣一句勸吧,這天下啊,您還是不要心存妄念了,您的依仗,親羽衛,如今都落在了姝淺手中,您安安心心、老老實實在這修心苑享享福就行了!”
“這老子,三番四次和兒子爭天下,傳出去了,也是丟我們皇室的顏面啊。”聶君厝眉目斂了斂,透出幾分威懾冷意。
聶君厝此話,似乎戳到了南喬太上皇的痛處,南喬太上皇面色一沉,滿是怒意,“逆子,你謀篡帝位,還有臉說皇室顏面!名不正言不順,你纔是丟盡了我皇室的顏面!”
聶君厝不屑地冷笑了幾聲,卻是別有深意地反問了一句,“父皇,你寵愛縱容念妃,謀害后妃,屠戮子嗣,導致南喬皇室凋蔽蕭瑟,朕名不正言不順,難道,父皇還以爲自己長命百歲,能永坐帝位嗎?難道,父皇還想舉國依附他國直至身後,以此顏面去見南喬先先輩輩嗎?”
“你——”
聶君厝此話說的毫不留情,南喬太上皇面色越發僵硬難看,鐵青一片,隱隱間,還有青筋暴露,怒火沖天。
“怎麼?朕這話,有何不對嗎?!”
聶君厝卻對南喬太上皇的面色完全視而不見,他身形挺拔,直直站在南喬擡上去身前,投下的陰影恰好籠罩在南喬太上皇的面上。
他居高臨下,眉宇凌厲,面色譏誚,目光陰鷙,透着一股陰狠霸道之意。
被囚禁至瘋多年,如他所說,他的耐性早就耗之殆盡。
而如今,他僅有的溫和與耐心,也只爲一人而存。
而恰在此時,阿九緩緩從屋外走了進來。
聶君厝面色的陰狠冷厲霎那一掃而空,又恢復那副慵懶無賴的神情,徑直迎着阿九走去,而後,不由分說握住了阿九的手,拉着她一同坐在了南喬太上皇的對面。
南喬太上皇一瞧見阿九,面色霎那更加鐵青,滿目森冷憤怒地瞪着她。
當初,就是這女子從他手中奪去了虎符,害的他兵敗封禪臺。
“妖女禍國!”南喬太上皇忍不住咬牙切齒地怒罵了一句。
阿九卻是無所謂地笑笑,清冷的目光一瞬滑落在南喬太上皇的身上。
她目光清冷,又自含英氣,素來習武,更有絲絲凌厲冷意環繞周身,她就這般不躲不閃地迎着南喬太上皇的怒意,緩緩回道,“太上皇盛讚了。”
南喬太上皇悶氣不禁在胸口猛的一滯,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更加憋憤地冷哼了一聲,才道,“恬不知恥!”
阿九倒是無甚所謂,聶君厝卻是怒了。
“有些話,太上皇還是慎言!小心,惹禍上身,這安逸之福,有命想沒命享了!”
聶君厝冷冷威脅一聲,連父皇也不喊了。
“逆子,你還妄想弒父不成!”南喬太上皇霎那氣得胸口劇痛,指着聶君厝,手指顫抖不止!
“太上皇縱容念妃弒子無數,難道……從未想過天道循環,終有報應嗎?”聶君厝陰沉地牽了牽脣角,滿是不屑譏誚。
“你——逆子!逆子!”南喬太上皇氣得說不出話來,指着聶君厝良久,只剩這滿是憤怒的“逆子”二字。
聶君厝卻絲毫不爲所動,反而斂盡了滿目陰鷙狠辣之色,只餘淺淺柔和流淌其中。
此刻,剛好夜盡天明,晨曦衝破雲層,投下祥和柔軟的光暈。
從窗柩透過來一束束,浮塵也在其中微微跳動,別有一分寧致。
熹微的陽光打在二人的身上,身影交疊,仿若緊緊相擁。
他垂首,輕輕摟着阿九的腰肢,眉眼裡滿是深情寵溺。
此生還能有命與她相伴,逆子又算什麼?!
阿九被他如此看的實在有些羞躁,不禁掰開他的手,輕咳了聲,正色道,“剛剛李公公招了,前段時日,在太上皇兵敗封禪臺後,修心苑裡曾經來過一人,說服了太上皇,太上皇給了那人一道要送到祈王手中的聖旨。具體是什麼,他不知道。”
阿九說此話時,並沒有避開南喬太上皇,也沒有收小聲音,有所遮掩。
自從阿靖傳來消息,她與南君便開始篩查此事,果然查到了太上皇身邊那個跟了多年了李公公有些問題。
昨夜,他們徑直抓了那李公公,聶君厝負責應對太上皇,而她,則去審問李公公。
雖是耗費了一夜,但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聶君厝頗有些遺憾地瞧了瞧被從阿九腰肢掰下來的手,徑直將這份遺憾化爲了怨怒之氣,全全衝向了一旁的南喬太上皇。
“什麼旨意?”他聲音陰沉,透着一股殺伐之意。
南喬太上皇卻是冷笑了一聲,蔑視道,“這帝位,不是你該肖想的,也不是你能高坐的!”
聶君厝意味頗深地斂了斂眉梢,竟是笑了起來,只是這笑意中,頗有幾分寒涼譏諷之意,“哦,那太上皇覺得何人合適?念妃之子嗎?”
“當然!”南喬太上皇見李公公已經招了,似乎也不想隱瞞了,怒聲反擊道,“念妃的兒子,纔是名正言順的人,你——算個什麼東西?!”
送出了旨意,又說聶成祈纔是名正言順之人,那就是傳位詔書了?
“哈哈哈哈!”聶君厝霎那極度嘲諷地大笑了起來,阿九不由地有些擔心地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聶君厝感受到阿九的擔心,不禁回握住她,而後斂了悲涼的笑聲,回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而後,聶君厝才走近南喬太上皇幾步,嗓音忽然放得很輕,卻帶着極濃極濃的嘲諷,“只可惜,念妃作惡多端,所生之子,早已夭折。”
“你——胡說什麼?!”南喬太上皇瞳孔一凝,旋即不敢相信地怒喝道!
聶君厝卻根本不屑於再多做解釋,轉身走到阿九身前,牽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南喬太上皇忽然有些瘋了一般,衝上前來,一直追問着,“你胡說什麼!給朕說清楚!說清楚!”
聶君厝卻是譏誚陰沉地露出一抹笑意,而後,緩緩地道,“你給他送去了傳位詔書又如何?他,威脅不到朕!”
聶君厝攜着阿九一步步離開修心苑,整個修心苑內,只留下南喬太上皇仍舊嘶聲地怒吼,“站住,你說清楚!”
……祝大家國慶快樂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