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宣綾靖這處,衆人在無蜺山腳下的茶鋪商量完畢後,便分道揚鑣了。
慕亦弦攜黑鐵衛趕回了東淵,而宣綾靖、尉遲曄、素鳶以及靜穆王慕亦臨則回往北彌。
到達北彌皇城時,靜穆王慕亦臨並不願暫住宮中或是驛館,更是推脫了宣綾靖提議的接風宴,宣綾靖只好將他安置在尉遲府,吩咐尉遲曄好好招待,陪同遊玩。
目送尉遲曄與靜穆王的馬車向着尉遲府而去,宣綾靖才吩咐車伕啓程。
馬車內,此刻只餘她與素鳶。
而素鳶瞧着馬車前進的方向,神情不禁怔了怔。
此刻馬車所走的方向,並非入宮,而是……前往雲府。
“公主,雲老將軍他……已經知曉了雲小姐其實是您的事情……當初您在東淵皇城去世時,雲老將軍也沒有離去,我與尉遲爲了勸說雲老將軍離去,便將您身份之事告訴了他。”
瞧着馬車緩緩停在了雲府門口,素鳶才終於小聲地道。
宣綾靖微是一愣,眉眼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卻也只剩默默一聲嘆息。
於雲凌老將軍而言,那是阿玦,亦或是她,又有什麼區別?
終歸,阿玦已經去世是無法變更的事實。
阿玦……
宣綾靖眉眼裡翻涌着愧意與傷懷。
見宣綾靖神情怔忪悲傷,似乎沉浸在什麼回憶中,素鳶便也沒有出聲打擾,以致於馬車就這般擋在了雲府門前。
直到守在雲府門口的家丁上前來好言請他們離開,宣綾靖才從回憶裡掙脫出來,緩緩走下了馬車,讓車伕將馬車趕到了一旁。
她的身體尚未徹底恢復,素鳶微扶着她,二人佇立在雲府門前。
宣綾靖眉眼輕擡,視線落在雲府那熟悉的牌匾上,當年,這雲府二字,還是她父皇親筆御賜。
北彌大地,她終於回來了。
可是,獨獨這雲府之地,她卻忽感沉重,不知該懷着怎樣的心情踏入。
以往在北彌時,她素來輕紗遮面,故而此刻,這雲府的家丁並沒有認出她,只認出了素鳶,不禁熟絡地道,“素鳶姑娘今日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素鳶有些關切地瞧了宣綾靖一眼,這才詢問道,“雲老將軍可在府中?”
“在呢,奴才這就去爲姑娘通報一聲。”那家丁連連和善笑應了聲,才麻溜地跑進了府裡。
宣綾靖並未有其他舉動,就一直神情沉浸地擡頭瞧着雲府匾額。
直到那家丁去而復返,“將軍請二位姑娘前往花廳,奴才爲二位姑娘引路。”
宣綾靖這才收斂了神思,隨着家丁的指引而走。
雲府的格局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宣綾靖一邊隨着家丁而走,一邊關切地詢問了數句。
“雲將軍這近來精神可還好?身體可還好?”
那家丁頗有些疑惑地瞧了宣綾靖一眼,似乎是在猜測她的身份,看了素鳶一眼後,才又飛速垂下頭去,沒有隱瞞,甚至還有些擔憂地道。
“將軍身子不大好,剛回北彌時,因着邊境的不安寧,老將軍心有牽掛,倒還精神矍鑠,可後來,邊境安寧了,老將軍反倒有些精神不濟了,平日清晨還會練練拳腳,如今只剩坐在亭子裡,默默飲茶了。”
宣綾靖只覺心口被什麼重重一擊,鈍痛之感剎那傳遍全身。
雲凌老將軍對瀾夫人的情誼,她早就聽阿玦提過,如今,瀾夫人早已仙去,阿玦又遭遇不測,再加上國家安定,雲凌老將軍已經徹底心無牽掛了嗎?
心中隱痛擔憂,宣綾靖腳下的步伐因着急切不由加快了幾分,可走到花廳門口,瞧着雲凌老將軍那孤獨落寞的身影,宣綾靖卻又情不自禁滯住了步伐。
果如那家丁所言,老將軍身形憔悴落寞,明顯滿是頹色,兩鬢已然徹底斑白,華髮滿頭,雙眸更是渾濁暗淡,毫無半分生機神采。
宣綾靖只覺腳步重若千鈞,僵立在花廳門外,不知進去了該先說什麼。
安撫?還是解釋?
也許對雲老將軍而言,都已經毫不重要了吧。
雲凌放下杯盞之時,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目光陡然往花廳外瞧了瞧,這纔看見了呆立在門口的她們。
恍惚的神情先是一愣,旋即才立即起身迎上前來,渾濁黯淡的眸子裡終於漾起了幾分神采,關切道,“老臣見過長公主,長公主何時回得國?身體無礙吧?”
聽着這滿是關切之語,宣綾靖心口不禁更是艱澀生痛,所有的話滯在脣邊,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匆忙斂了斂心緒,宣綾靖才終於滿是複雜低沉地開口道,“雲老將軍,是我……沒有保護好阿玦……”
雲凌眉目間悲痛之色一閃,似乎還漾着道不清的哀沉與複雜之色,旁人難以企及。
宣綾靖觸及這雙滿是滄桑的眸子,心口不禁縮了縮,才聽雲凌滿是悲痛無奈地嘆息道,“此事怪不得長公主……是玦兒她的命數如此,這是玦兒的命數……逃不過,終究還是……逃不過啊……”
聽着雲凌這般感慨,分明早有預料的模樣,宣綾靖不禁一愣,這才陡然想起當初在東淵殊月臺,藺翔與祝勐爲阿玦測過的命數。
已死之人,命隕之相,曾有高人爲其改命,遮天之眼,逆天偷命……
當初只顧着爲素鳶滿府報仇,她也沒有深思,如今想來,能請人爲阿玦改命,雲凌老將軍怎麼會對阿玦的命格毫不知情呢……
只是不知,雲凌老將軍可知道心疾之症的緣由?
她記得,當初在天牢,藺翔瘋癲之時,曾說瀾夫人的心疾之症,甚至是其後代的心疾之症,俱是藺翔暗下的詛咒,就是爲了逼迫瀾夫人與他在一起。
宣綾靖頓了頓,看着雲凌老將軍面上的沉痛,終究不忍心再揭一次瀾夫人逝世之痛,只嘆息低沉地道,“老將軍,我可能去爲阿玦上炷香?”
雲凌感慨地嘆了嘆,才道,“蘇鈺,帶長公主去吧。”
一直侯在門外的管家連忙應了聲。
宣綾靖卻是怔了怔,明白雲老將軍心中之痛,便也沒在多提,只關切地叮囑雲凌老將軍注意身體,切勿過度神傷。
……
隨着蘇鈺管家前去拜祭時,宣綾靖目光不禁在香案之上的牌位上凝了凝。
香案上,除了瀾夫人與阿玦的牌位,竟然還有一個無名牌位,只刻了一個日期。
十月二十九。
這個牌位,她在東淵的郡王府也曾見過。
這個牌位,是爲誰而立?
又爲何和瀾夫人、阿玦的牌位放在一起?
宣綾靖不禁疑了疑,但也沒有太過深思,畢竟這是雲凌老將軍的私事。
默默上了幾炷香,在此地呆了近半個時辰,宣綾靖才轉身離去。
離開雲府前,宣綾靖仍是前去又陪了雲凌老將軍一會兒,才啓程回宮。
坐在馬車裡,宣綾靖的腦海裡卻滿是阿玦的牌位,與上一世在竹林看見阿玦屍身之時的悲痛。
那竹林之陣,到底是誰佈置的?!
她早已讓九伶樓的人去查了,可竟是時至今日,仍舊沒有查到半分痕跡。
難道……是他們調查的方向有問題?
宣綾靖腦海中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但此時,馬車正好在宮門處停下,宣綾靖只好暫且壓下了思緒。
走下馬車,便見一道明黃的身影正欣喜期待地等在宮門前。
面如冠玉,俊朗非凡,雖還帶着一分稚嫩之氣,但明顯已能看出骨子裡的威儀氣度。
“弘璟。”宣綾靖往前走了幾步,眸光瞬間柔和溫暖,素鳶噙着笑,並未上前打擾。
“皇姐!”宣弘璟雀躍地應了一聲,迎上前來,連珠似的關切問道,“皇姐身體可徹底康復了?怎的面色還有些憔悴?”
宣綾靖感慨溫柔地笑着,“無妨的,皇姐只是路途勞頓,休息幾日便好了。”
說着,宣綾靖探出手,習慣性地想要摸摸弘璟的頭,才發現竟是夠不着了。
五年未見,弘璟竟是長得比她還高了。
腦海裡,對他的印象還是五年前分別之時,弘璟抓着她,說一定要活着時的固執與堅決。
他們二人一邊話着家常,一邊往宮內而去。
臨到一處分岔口時,宣綾靖不禁瞟向另一處,剛要開口,便聽宣弘璟道,“皇姐路途勞頓,先去梳洗一番吧,弘璟知道皇姐回宮第一件事必是祭拜父皇母后,已經安排好了,等皇姐梳洗妥當,弘璟在與皇姐一同前去。”
宣綾靖心中不禁滿是感慨,定定瞧着弘璟,“弘璟果然是長大了。”
隨後,便是依言先去梳洗整理了一番。
再到宗堂時,宣綾靖已經換了一身素淨的衣服,面上也染了幾分傷懷。
腦海裡,在那冰棺中所見的父皇容貌不停在她眼前閃過,仿若父皇還活着。
微微緊了緊拳,掌心微微傳來刺痛,她才怔然回過神來。
“走吧。”宣綾靖深深吞吐了一口氣,纔打起精神,向着宗堂而去。
宗堂內,正如弘璟所言,早已佈置好了香案用具。
宣綾靖一語不發地點了香,敬了香,才跪倒在蒲團上,重重叩着首。
宣弘璟默默隨着她,也敬香跪在一旁叩首。
宣綾靖欣慰地瞧了一眼已然長大成人的弘璟,纔在心中默默感慨道,“父皇,女兒答應您的事情,女兒完成了。如今,弘璟也已長大成人,有了肩負一國重任的擔當,父皇母后,您們放心吧。”
“父皇、母后,弘璟想你們了。”
宣弘璟卻忽然一聲低語,讓宣綾靖一直強忍的悲慼霎那涌上心口,眼眶一瞬泛起了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