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雲夕玦靈體的異樣,宣綾靖心緒霎那起伏不定,按捺不住地想要即刻去親眼看看。
她實在難以想象,沒有外物之力,阿玦的肉身怎麼可能生機猶存!
就好比當初她的靈體,借用了南海鎮顏珠的緣故,才能保證不損分毫。
許是,阿弦未能看出端倪呢?
懷着這樣一種猶疑,宣綾靖心緒沉沉地問道,“你將阿玦藏在何處?這世上不可能會有無緣無故的事情。”
慕亦弦寂然地點了點頭,凜冽的眉梢間,也浮有幾分深邃思量。
隨後,慕亦弦一邊引着宣綾靖往外走着,一邊才又道,“此事我仔細辨過,只是當初發現問題之時,桑莫已經投入北彌,不曾讓他查探過是否有陣法因素。”
言下之意,她此次剛好能夠仔細再辨上一辨了。
宣綾靖點了點頭,她也確實不信,阿玦身上的異樣會是與生俱來。
此刻隨着慕亦弦而走,宣綾靖自是明白阿玦是被藏在宮中,只是等到最後停頓之處是在落梅園時,宣綾靖纔不禁眉眼一愣,沒想到竟會是在此處。
落梅園,西側假山羣,北斗七星爲機關入口。
這正是當初太后囚禁真正的楊菁闕之處。
這個地方,她倒是熟悉。
本就偏僻,人煙罕至,又有機關遮掩,確實是個好地方。
宣綾靖與慕亦弦輕車熟路地進入了密道中。
密道中仍舊是溼冷撲面而來,這一次宣綾靖卻並沒有感覺寒意襲來,渾身寒噤,因爲,不知何時,慕亦弦已然將她的手握住,而從他們雙手交握處,還有陣陣暖意注入全身。
宣綾靖知曉,這是阿弦在以運轉內力爲她驅寒。
他的溫柔,總是如此,默默無聞,細水長流。
走到安置雲夕玦的密室時,這間密室已經不同以往那般幽暗昏沉,四面的牆壁上都掛着油燈,打掃的也十分整潔乾淨,入口處,還有兩名侍衛守着。
而云夕玦就靜靜躺在密室內的石牀上。
她容顏姣好,神色安詳,肌膚滑嫩,除卻因爲太久不見陽光面色略顯蒼白之外,絲毫沒有其他異樣。
遠遠看上去,就好像只是在熟睡。
看見這幅仿若仍舊還活着模樣的雲夕玦,宣綾靖心口霎那五味陳雜,這樣鮮活的模樣,讓人怎麼願意相信,她已經去世多時。
宣綾靖伸手探了探雲夕玦的鼻息,確實毫無氣息。
隨後,她又探了探雲夕玦的脈搏,觸碰到阿玦的手腕時,那不同於活人的冰冷感,才讓她感覺到一絲阿玦確實已經去世的事實。
脈搏全無,呼吸全無,渾身冰冷,確實是已經去世的模樣,可肌膚滑嫩,水潤光澤,生機猶存,卻又着實驚奇。
宣綾靖放下她的手腕,又仔仔細細查探了周身,卻如慕亦弦一樣,絲毫沒有發現外物之物的存在。
沒有設立陣法,沒有擺弄風水,也沒有類似南海鎮顏珠之類的飾物,可偏偏,阿玦的肉身就這般離奇的不腐不僵,如同只是睡着了。
宣綾靖黛眉微凝,風華萬千的眼眸裡光芒閃爍難定……
外界看不出任何緣故,難道,會是在阿玦的身體裡?
宣綾靖忽的轉眸看向了慕亦弦,沉吟道,“阿弦,你可曾以內力探查過阿玦的身體?”
外界看不出緣故,依阿弦的謹慎,不可能想不到可能是內在因素。
果然,慕亦弦沉沉點了點頭,“查過,但並無任何發現。”
宣綾靖思緒不由沉浸下來,內力無法查探,並不能表明阿玦的身體內不存在問題,只能表明讓阿玦身體產生如此異樣的手段,比他們預想的更要高深複雜。
就如同東淵四公主。
東淵四公主可以說已經去世了近十五年,但當初他們在洞穴之時,東淵四公主分明仍舊留有一絲殘念生機。
這般不同常人的異狀,便是因爲她體內的靈蟲所致。
而阿玦如今的情況,與東淵四公主雖不相同,卻也有相似之處,那便是仍存生機。
不知,阿玦是否也和東淵四公主一樣,殘留一絲意識殘念呢?
宣綾靖雖是如此作想,但也不做希望。
因爲她知道,東淵四公主的殘念,恐怕並非靈蟲陣法所致,而是她心中的母愛,那一絲想要見到自己孩兒一面的執念。
執念至深,超越生死。
而想到高深,宣綾靖腦海裡竟是下意識的閃過了她師父與風引穹。
這世上,只有她師父與風引穹是從千年前的凝洄族出來,他們所掌握的手段,無論是陣法術數、風水堪輿、占卜卦象,都比她所知得要爲高深莫測。
當日殊月臺,阿越師兄與藺翔爲阿玦測算命數時,不是曾說過,阿玦生有命隕之相,曾有高人爲其逆天遮命……
宣綾靖腦海中霎那閃過一道靈光。
她眉眼熠熠地看向慕亦弦,沉吟地道,“你說,當初爲阿玦改命的高人,會不會是……我師父?”
慕亦弦劍眉微凜,思了思,才道,“如果雲姑娘眼下身體的異狀與那改命手段有關,那當今世上,也只有無念老先生能有如此手段了。”
宣綾靖越發覺得她如此猜測的可能性很大。
不過既然可能是她師父所爲,阿玦如今的異樣,她倒不能隨意查探,以免有所破壞了。
心有計較後,宣綾靖又從雲夕玦的頭上割下來一縷頭髮。
上一次,阿越師兄他們都能通過頭髮測算命數,如今阿玦身體如此異樣,不知再行測算命數的話,又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呢?
宣綾靖將割下來的頭髮收好,才與慕亦弦離開了密道。
“阿玦已逝,妄動靈體實在不妥不尊。阿玦幼時既然能被高人改命遮劫,雲凌老將軍不可能毫不知情,我即刻傳信問問老將軍此事,看看老將軍如何說。”
慕亦弦點了點頭,這也是如此異狀之下,他爲何只將雲夕玦的靈體藏起來,沒有追根究底的緣故。
死者已矣,怎可妄動。
若能從雲凌老將軍那裡得知緣由,便是再好不過了。
……
北彌。
宣綾靖的傳信是借用的九伶樓的渠道,最先收到信件的,自然是尉遲曄與素鳶。
尉遲曄與素鳶瞧着書案上的兩封信,面上不由浮着一絲疑色。
一封是給靜穆王的,看筆跡,像是東帝的手筆。
而另一封,竟是給雲凌老將軍的,是長公主的筆跡。
長公主在東淵不是在調查阮寂從、李輕歌師徒之事嗎?怎會突然緊急傳信於雲凌將軍?
雖心有疑惑,他們也並未擅自拆開信件,由着素鳶將信送去雲府,而尉遲曄則是將信拿去給了靜穆王。
素鳶將信遞給雲凌老將軍時,明顯發現雲凌老將軍雙手顫抖不止,可面上的神情卻是複雜難言。
素鳶從未在雲凌老將軍面上見過如此挫敗的神色,不僅僅是自責,似乎,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認命。
就仿若,曾經心懷信念與希望的與什麼拼命鬥爭過,而如今,信念倒塌,希望破滅,只剩漫無邊際的黑暗與絕望。
“終究……你贏了……”
恍惚間,素鳶隱隱約約聽到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可等她匯聚精神,想要細聽,卻又什麼也沒有,仿若幻聽。
可雲凌老將軍神色悲慼低沉,素鳶也不好出聲打擾,只能在旁默默候着。
她不知長公主對雲凌老將軍說了什麼,但既是如此緊急的傳信,想必,是需要雲凌老將軍有所回覆的。
待到雲凌老將軍的情緒稍稍好了些,素鳶才安撫勸慰了幾句,而後道,“老將軍,您可有什麼話,要回與長公主嗎?”
雲凌老將軍頓了頓,才哀沉至極地嘆道一句,“煩請長公主,將玦兒送回來吧。”
素鳶等了一會兒,見雲凌老將軍再無其他的話要交代,才返身離去。
而尉遲府,尉遲曄將東帝的信拿與靜穆王看時,靜穆王卻是滿眼揶揄之色,並未有什麼遮掩隱瞞,將信丟與尉遲曄也瞧了瞧。
尉遲曄看過之後,不禁滿是無奈之色。
東帝信件簡短,只道讓靜穆王歇夠了回國。
可如今,東淵風雲變幻之事,他們遠在北彌也已經有所耳聞,看靜穆王這姿態,尉遲曄就知他纔不會在如此時局回國了。
一回國,便是麻煩纏身。
“殿下這是要置之不理了?”尉遲曄明知故問地反問了句。
靜穆王卻是聳了聳肩,一臉無辜又陳懇地道,“本王只是相信東帝的能力,爾爾小事,足以應付,更何況,正如尉遲兄你所言,東淵當下局勢,大半是在東帝的謀劃之內,那就更無所畏懼了。”
尉遲曄見靜穆王已有決議,便也不再多說,神思一瞬想到了素鳶那處,不知是何情況。
靜穆王倒是看出了尉遲曄這一瞬的出神以及那眉眼裡情不自禁的柔和暖意,自是知曉尉遲曄想到了什麼。
不禁開口調笑道,“尉遲兄心不在焉,可是又在思念佳人了?”
尉遲曄霎那面有赧色,可不待尉遲曄反駁,靜穆王卻又正經了幾分,不解地道,“尉遲兄,你尋常做事倒也利落果斷,不想感情之事,竟是如此優柔寡斷……女子年華易逝,可經不起你如此拖拖拉拉啊……神醫不是說過你的毒可解麼,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殿下想岔了,只是馬上快到季府滿門忌日了,此時提那些風月兒女之事,不合時宜。”尉遲曄溫潤的眉眼間,滿是體貼溫柔之色,更閃爍着濃濃的心疼憐惜。
“原來如此。”靜穆王這才心下了然。
太后所做的那些事,他早有耳聞,滿門被滅,獨活自己,這樣的悲痛,只有活着人,纔有切身體會。
“尉遲兄如此體貼,想必季府滿門先輩也能安息了。”靜穆王默默嘆了一聲,也爲素鳶的遭遇心有感慨。
宣綾靖若知曉尉遲曄的打算,想來也能放心了,她將素鳶留在北彌,本也是爲了促進他們二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