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轉了話題,自然是因着突然冒出的西殊大皇子的身份,以及已經上升到兩國邦交的聯姻之事,一時間,整個大殿內再無一人提及方纔蕭太妃提及的婚事。
先前趁勢說着恭喜的朝臣們,也都瞬間斂了喜色閉了嘴,只附和着太后提及的賞焰火之事。
靜穆王倒是瞧着殿外已經不見人影的暮色,眸間波瀾微閃。
等到衆臣開始陸陸續續離開清合殿,前往清合渠準備賞焰火時,靜穆王才攙扶着蕭國老,緩緩走到了蕭太妃身邊,孝順地問候了幾句。
太后正囑咐着清荷將小皇帝帶回飛鴻殿休息,靜穆王一行便是先離開了清合殿內。
無外人在場,靜穆王才終於開口直言道,“母妃,您怎麼突然提到兒臣的婚事?”
蕭太妃溫和而慈祥地笑着,滿是母親對兒子的關切,“這幾年,你就迎娶了母妃離都前爲你定下的正妃與側妃兩人,不該再多娶幾個?”
靜穆王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接話。
而後,卻見蕭太妃並不執著於這個問題,仍是慈愛祥和地笑着,看不出絲毫森冷之色,可她出口的話語,卻讓人直感一股透骨的寒刺之意,“母妃這一回宮,就看了一場好戲,她既然利用我們回都之事安排這場好戲,我怎能不趁機收點利息?”
靜穆王神色一怔,陡然明白過來,“母妃,您是說……”
“臨兒,幾年前,她命我與你祖父出訪南喬,削減你的勢力時,母妃就囑咐過你,萬不可小瞧那個女人!”蕭太妃溫和慈愛的眸中乍然閃過一道寒光,“今晚,那女人分明有意逼雲凌交出兵權,既然她無意拉攏北彌那羣人,而那郡主又應了你的邀請,費盡心思爲母妃演奏勾琴,何不,趁機把這幫北彌降臣更加緊密地拉到與我們同一陣地?”
“那女人有意將那雲夕玦困在宮內爲質,還不是被十五那孩子逼得放棄,雖然不知道六年前,她是如何說動了十五幫她,但由此可見,那女人根本無法全力掌控十五,你不是說,雲夕玦和十五關係不淺嗎?依母妃看,今日那個叫連悠月的孩子和那雲夕玦關係也不淺,如果你能納她爲妃,或許就直接把北彌那羣降臣都拉攏了過來了。”
靜穆王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眸光忽然轉而深晦,融在夜色中的嗓音更是帶着幾分涼意,“母妃,既然郡主在大殿內表明了費盡心思爲我全了孝心,那無論是在太后、還是老七那處,都會覺得郡主或許與我關係匪淺,定不會再信他們……而郡王和郡主也不會不懂,如果真到了那時候,他們也不會不知道站在哪裡才最合適。”
蕭太妃贊同地笑了笑,滿是欣慰嘆道,“母妃是沒料到,那連悠月竟然會和西殊皇子私相授受,母妃打的這主意,怕是成不了了……不過,你這計劃倒也不錯,疑心吶,在這宮中,有時候比罪證確鑿還要可怕。”
“幾年未見,臨兒成長了不少啊,當真讓母妃欣慰。”最後,蕭太妃才審視地瞧了瞧靜穆王,讚道。
靜穆王難得憨厚地笑了笑,才道,“都是北曄兄悉心爲我籌謀,我才學會了不少。”
“哦,是五年前那個被你救的人?”蕭太妃想了想,凝眉道。
“對,就是北曄。”
蕭太妃這才又斂目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倒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改天帶來讓母妃瞧瞧。”
“好。”
臨到他們母子聊完,蕭國老才肅然說到一句,“臨兒,這段時日,你到蕭府來住。”
“是。”靜穆王眉眼一亮,蕭國老回都,所有的門生子弟必然都會前來拜訪,靜穆王心知祖父是要爲他引見那些門生了。
……
而此刻,宣綾靖與雲凌正臨欄站在一處僻靜少人處。
宣綾靖面色微有些沉,一雙清透的眸子在夜色中卻透着精銳的光澤,“素鳶,今晚究竟發生了何事?”
素鳶這才終於有機會將事情詳盡地道出。
“小姐,我回到欣沐軒取琴之時,那琴絃已經全部斷裂了,琴身也被攔腰砸斷了,根本沒有修補的可能。而當我回到清合殿,正準備入殿向小姐稟報時,正巧撞見了出來透氣的西殊使臣……哦,是西殊大皇子。是他告訴我說,連府也有一把勾琴,若我能去借來,正好可以補上。
頓了頓,似在斟酌言辭,素鳶才又接着道,“當時,他告訴我說,既然有人有意針對小姐,那必然會在宴上拿勾琴之事大做文章,我臨開宴纔出宮借琴,只要一查宮門出入就可以知曉,所以,就算我能從連府借來勾琴,也可能會被說成是小姐您臨時起意,其實根本不曾真正將蕭太妃和蕭國老回都之事放在心上。”
素鳶此刻所言,正好是方長玥之前斥責說辭,可見阿越師兄的推斷並未出錯。
她仔細想了想,宴會之中,阿越師兄確實曾經出過殿。
這才點了點頭,示意素鳶繼續說。
素鳶這才又接着道,“我覺得他考慮的有道理,正着急該如何妥善,他才又告訴我說,連姑娘其實會演奏勾琴,讓我不妨將連姑娘一同請來,這樣才能堵住所有質疑之聲。哦,我後來入殿向太后太妃解釋的那番說辭,正是他教我的。”
見素鳶說完,宣綾靖才斂了斂眉,直戳關鍵之處問道,“師……他怎麼會知曉勾琴斷裂的事?依你的性子,應該不至於會主動告訴他這事。”
素鳶點了點頭,肯定了宣綾靖的猜測,才又道,“確實不是我告訴的他,我當時也奇怪他怎會知曉,所以也追問了句,他說,他之前路過欣沐軒,正巧看到了方長玥身邊的侍女在欣沐軒門口鬼鬼祟祟地,就偷偷跟進去看了看,正好看見了被毀的勾琴。”
聽完素鳶的解釋,宣綾靖眉頭微微蹙了蹙,久久無聲。
反倒是雲凌有些餘悸地感嘆道,“還好有他幫忙,不然今晚這關,真難安然度過了。”
聽着雲凌的感嘆,宣綾靖眉眼深處幽色一閃,卻並未出聲反駁什麼,反而是看向了素鳶,吩咐道,“素鳶,你回欣沐軒一趟,去問問衾香,你回去取琴之前那段時間,宮女們都去幹什麼了?怎麼都不在宮內?”
如果宮內有人,萬萬不可能如同素鳶方纔轉述的阿越師兄的話。
阿越師兄無聲無息潛入欣沐軒倒還說得過去,可方長玥身邊那侍女茴香絕不可能,而她既然能夠來去自如,猶入無人之境,那就只能說明,欣沐軒那時候就是無人之境。
不知道爲何,她竟然有一種莫名的不安和懷疑……
她竟然懷疑……阿越師兄告訴素鳶解決辦法的動機……不純……
阿越師兄提議素鳶的辦法,確實是當時眼下最爲妥當的解決之法,可偏偏,也正是阿越師兄提議的妥當之法,生生違背了她最初的本意。
因爲,她本就不願應靜穆王之請,當衆爲蕭太妃演奏勾琴,並不僅僅是因爲她並不會這門琴技,更是因爲……一旦她演奏了,在連安王和太后的心中,就會種下一顆名爲疑心的種子。
可以說,一旦真到了奪嫡之時……他們很有可能會落到毫無選擇的地步,會極其被動地被推到靜穆王的陣營之下。
也許,是她仍舊惦記着前一次清合殿那晚,阿越師兄隱而不露的,卻全全是針對她而來的森冷寒意……纔多心了吧!
神思晃了晃,她才緩緩壓下心頭這一抹不安與懷疑,而後出聲將尚未走遠的素鳶喚住。
又將雲凌留在原處,自己往素鳶那處走了走,待素鳶返身而回,她才略帶沉色地低聲問道,“那暗中跟着我們的人,還在嗎?”從落梅園離開時,素鳶曾謹慎的提過暗中有人盯着她們。
她本是想確定一番太后對暗道那事的態度,卻沒想素鳶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道,“自從我離宮請來連姑娘,到了清合殿後,那人就消失了。”
聽完,宣綾靖眉眼微閃疑惑,卻沒再問什麼,吩咐素鳶先回欣沐軒去將那個問題弄個清楚。
素鳶離開後,她才返身向着雲凌那處走去,可神色間卻滿是沉吟之色,依稀還閃爍着疑惑。
太后既然派人盯着她,分明就是在意那暗室之事,可怎麼又突然半途而廢地不派人盯着她了呢?
難道,是確定了她沒有發現那密道?可按着太后的性子,不該會如此輕易放下疑心纔對。
快要走近雲凌時,她才又迅速斂盡了眉眼間的思量,改爲一抹輕鬆的笑容,陪着雲凌一同繼續往前而去。
素鳶的動作很快,她回來時,焰火都還沒開始燃放,應該還在準備中。
素鳶微喘了口氣,纔回稟道,“小姐,我問過衾香了,她說那時候,儺娘姑姑派人前來將附近的宮女太監都召去了焰火臺幫忙,說是焰火臺的人手不夠。”
聽聞此事,宣綾靖越發肯定今晚之事,和太后絕對脫不開干係!
想及楊菁闕之前有意提醒的話語,她甚至懷疑,方長玥會突然如此針對她,都是太后暗中動得手腳,就算不是她親自出面,也必然吩咐了人去辦此事……比如,楊菁闕提及的,方長玥身邊的侍女,茴香。
宣綾靖回想了想之前,素鳶抱着完好無損地勾琴入殿後,茴香被方長玥質問時,神色慌亂間,似乎確實瞧過太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