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民至皇后,可謂難比登天。
許多如花女郎前赴後繼、你爭我搶,卻落得個埋骨半道無人收的淒冷下場。
從平民至皇后,我只用了一步。
許多如花女郎機關算盡、滿盤皆輸,怎及我當機立斷一心只嫁垂死老皇帝?
我在梳妝鏡前顧影自憐,摸了摸剛剛敷粉的雙頰,“玲瓏,我是不是又老了?”
玲瓏咯咯地笑了,臉上的梨渦暈染開來,正如她嬌花般的容顏徐徐綻放,“阿吾姐姐比太子妃還要小上幾個月,怎麼會老呢?”
太子妃餘年年,年方十九歲,是我相識六載的好姐姐。
一個月前,她嫁給當朝太子爲妃。
婚宴之上,餘年年牽着我的手,輕輕喚了聲“母后。”
我愣了半晌,曲着雙膝驚慌道:“姐姐使不得!”
言畢,在場的王公貴族都笑出了聲,就連我那神志不清的丈夫也咧着嘴樂了。
我連忙以右手拂袖掩面,卻被不遠處的灼灼目光刺得臉紅。
慶元王正一臉鄙夷地瞧着我,面上有如寒冰炸裂。
我知道自己喪盡皇家顏面,慌亂之餘又以左手遮面,卻看到太子一動不動地盯着我,苦澀地抿脣一笑。
我知道,他們都在嘲笑我。像我這樣一位德才全無的皇后,實乃天家之恥辱!
若說這南楚之境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便是女子皆不安生,日日都要拋頭露面。
我還沒能學會做一個合格的好皇后,就被日復一日的外事活動逼得想要遁逃。
諸如今日,北齊武德將軍親至,我不得不出面相迎。
說起北齊武德將軍,與我倒是有幾分交情。
當年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險些成爲猛獸口中的食糧。
而今我們各奔天涯,卻還能相聚在明城之都、明陽宮內,緣分何其深也!
我姍姍來遲,省去了那些繁瑣的禮儀。
剛一入座,目光便被遠處的北齊武德將軍吸引了去,他早已與我記憶中的模樣相去甚選。
他長高了,也俊美了。老友相見,我多想依偎在他身旁,與他把酒言歡,訴說這六年來的心路歷程。
忽的有一陣冷冽的目光隔空而來,我側目望去,便見慶元王看了看武德將軍,又看了看我,露出個瞭然於心的輕蔑笑容。
我連忙裝作低頭飲茶,避開他的眼神蔑視。
酒過三巡,我便藉由身體不適,默默地溜了出去。這是我作爲皇后的慣用伎倆。
剛剛溜到殿外,玲瓏便躡手躡腳地湊了上來。
“阿吾姐姐,你交代的事情我都辦好啦。”說罷將軟綿綿的小手放在我掌心,隨之交給我的,還有一張薄薄的字條。
倚着昏暗的宮燈,我細細琢磨這字條上的內容。
忽有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劃過耳廓,輕柔的呼吸緩緩地吐在我的後頸,酥酥麻麻的,教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一字一頓地念道:
小悅:
亥時三刻,明城北門相見。
宇。
“小悅”是我,“宇”則是武德將軍公何宇的名字。哎?那麼我身後的人是誰?
不待我回頭,便聽到玲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顫抖道:“慶元王殿下……”
低沉的男聲沉默了半晌,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
“滾!”
偷窺便偷窺,這麼大的聲響做什麼?
我還未張口,便聽玲瓏一陣狂奔、腳步聲越來越遠。
大難臨頭,背主棄義!玲瓏我記住你了。
“你……”我朱脣輕啓,便有人毫不留情地伸手蓋在我新塗的口脂上,令我的精心打扮被毀於一掌。
我氣急,然而嬌柔如我怎敵一個男子的力道!
我掙扎了半天,還是被拽入假山的隱蔽之處。
慶元王殿下將我抵在石壁之上,冷笑道:“當真是人盡可夫。”
他低頭看我,薄薄的嘴脣貼在我的前額,健碩的胸膛擠壓着我半露的酥胸,令我忍不住渾身戰慄。
就連我那半身不遂的丈夫,也未曾這般肌膚相親。我害羞地別過臉去,“殿下誤會了。”
“誤會?”慶元王殿下語氣漸沉,“月黑風高,這般花枝招展地出宮,教人如何不誤會?”
“真的……真的是誤會。”我本就豐腴,被他這麼一擠,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真的?”慶元王殿下的聲音愈發低沉,“連名字都是假的,你還有什麼是真的?”
我不由反問,“名字不是你取的麼?”
未料到我如此作答,他的身子忽然一僵,轉而溫柔道:“阿吾。”
他曾無數次這般溫柔地喚我,一如今夜。
我也曾癡傻地以爲,他真是一位溫柔若水的良人。
時至今日,我明知一切都是假的,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心上一顫,紅着眼眶道:“我從未告訴過你,我叫秦悅。”
“兩情相悅?”慶元王殿下問得直白。
“不。”我聽出他語氣中的戲謔,坦然道:“兩、禽、相、悅。”我故意將“禽”字拖得很長。
“禽獸的禽。”
慶元王殿下不由笑了。
慶元王生得俊美無雙,卻極少微笑,他笑的時候,縱是百戰沙場如我也難敵美色、誘惑。
可我偏偏看不慣他魅惑人心的笑。
“阿吾是殿下的犬,可是阿吾早就死了。如今更名換姓,爲的便是不再與牲畜、禽獸爲伍。”我嘟囔道。
身前的人明顯冷了下來,“我倒忘了,初次見到阿吾,便是與禽獸混做一堆。”
“殿下好記心”我點頭,“沒有人願意與禽獸爲伍,可那時,我是真的走投無路。”
“你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不像是認命之人。”慶元王殿下挖苦我。
“這是在南楚。”我嘆息道:“換做是北齊之境,以我當日的姿色、身段……”
話未說完,便聽慶元王殿下冷哼一聲,似是嘲笑。
我不懼他,繼續道:“以我當日的姿色、身段,必會賣身官妓,永無出頭之日。”
慶元王殿下聽罷,沉默半晌,“這些,你從未與我說過。”
你是高高在上的南楚皇子,我是低賤不堪的北齊奴隸,你哪有雅緻聽我說這些?
慶元王擡起我的下巴,令我鼻孔朝天,極大地損害了我作爲一國之母的威儀。
“公何宇都知道?”
我點點頭。
“燕栩也知道?”
我又點點頭。
“六載相識,你倒是絕情。”想必慶元王殿下也受不住我胸前的兩團灼熱,稍稍鬆開了我。
尋了機會,我便脫離他的束縛。
“六載相識,卻是餵了狗。”我冷靜地看着他的眉眼。
他的眉目如遠山入畫,引人入勝而不自知。
我攏了攏衣襟,將一片春、色掩藏在薄薄的衣衫中,“燕桓,你應當學會尊稱我爲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