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吾今日的表現,我很滿意。”燕桓起身而行,秦悅連忙一陣小跑跟上。
慶元王步履輕快,秦悅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到歡愉,“想要什麼獎賞?”
若是秦悅沒有聽錯,素來不聽人言的慶元王,竟是在徵詢她的意見?她竟有機會討個賞賜?
秦悅認認真真思索了一會,“我來府上已有數日,卻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更不知這南楚之境的景緻如何,不如......殿下允我自由出入王府,可好?”
秦悅並不是安分的婢子,待她說完那句“可好”,已是心虛至極、氣若游絲。
“阿吾是否日夜盼着出府?”燕桓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秦悅生怕被燕桓抓住把柄。她乃是他的內府管事,每日想着出府實在不妥。
於是連忙縮了縮脖子,矢口否認,“沒有。”
“既是沒有,當日又爲何要一心搬到西苑?”他又問。
秦悅心上百轉千回,卻不能言明。每夜與這閻王同宿一室,她都如履薄冰。縱有女子如映雪般大膽引誘他,還不是落得個賣身爲娼的淒涼下場。
她思前想後,索性低着頭不答話。
“你怕本王麼?”他看她。
秦悅點點頭,“殿下威儀,阿吾心生敬畏……”
“撒謊。”馬屁還未拍完,她便被燕桓生硬地打斷。
秦悅驚愕地揚起臉,見燕桓正低着頭,目光流連於她的眉眼,“阿吾不是怕我,而是不願浪費半點心思在家主身上。”
她的確是避他如蛇蠍,不願浪費半分心思與他,難道說燕桓竟已經洞察到了她的心思?
“你寧願結識餘年年,卻始終不願相信,在這南楚之境,本王才能佑你。”燕桓說罷,卻是回身望向遠方。
府內綠樹成蔭,景緻怡人,可是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之外,卻是陰雲密佈,緩緩向這邊飄來。
秦悅忽然覺得,慶元王殿下的情緒正如這天氣般難測,況……殿下今日的話有點多。
“回來近身侍奉本王。”他忽然道。
“可是阿吾身份低位,不敢壞了殿下的威名。”秦悅還欲推辭,說着說着,不由自主被慶元王殿下的側臉吸引了去。
他正在擡頭仰望天際,他的眼神悠遠而深邃,彷彿是在望向天空,又像是目光穿透天際,洞察宇宙蒼穹之奧義。
他雖在與她對話,可是眼裡所見、心中所想,卻彷彿是秦悅無法企及的高度。
她似乎覺察到,她那一點自以爲是的小聰明早被他看穿。慶元王殿下此刻願意多同她說兩句話,皆因她回絕了安置顏柳之事。
原來這個人也是有情緒的啊!
若是她不懂見好就收,激怒了這陰晴不定的閻王可就糟了。
秦悅便又試探道:“殿下、殿下能否將內室的偏房賞給阿吾?”
“既是允你着手內府諸事,便不必再請示了。”燕桓道。
咦?慶元王殿下竟是個這般大方的。
秦悅得了他的允許,忙找了趙連幫忙,將慶元王殿下寢室隔壁的一間偏方佈置了出來。
秦悅在贏都之時,僅公主寢殿,便是比京城貴胄的宅院更大。
且不說寢宮寬敞,便是連書房、更衣房、浴房,皆是寬敞明亮。彼時她同管寧、管林二位姐姐在宮中捉迷藏,宮中的御林軍也時常找不到她們。
都說人生無常,當日紙醉金迷、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主,時至今日竟是寄人籬下,便是得了一間小小的偏房竟也歡呼雀躍。
及至午後,若瑤與金玉說是奉了家主之命,要多做幾身衣裳給阿吾,便又拉着她一番量體,這才罷休。
待到偏房整理完畢,秦悅總覺得屋內少了一點什麼。
房門正對乃是一扇精美的絹絲屏風,其上仙娥嫋娜,意蘊悠遠。
屏風之後擺着頗大的橡木浴桶,倒是解決了無處沐浴的難題。
房屋靠窗的地方是一方梳妝檯,整齊擺放着數十個大大小小的首飾盒。梳妝檯旁邊是一排靠牆而立的木櫃,因着她本身就沒有幾身衣裳,其中空空如也。
秦悅的臉上不由浮起一片陰霾,看了看身旁的趙連,“大人有沒有覺得,這裡少了些什麼?”
“屋內陳設,皆是按照姑娘的喜好佈置。”趙連反問道:“姑娘還缺什麼?”
偌大的內室,竟然沒有牀榻?牀榻!
趙連侍奉燕桓多年,爲人細緻謹慎,滴水不露,不可能這般糊塗。
“我的千工拔步牀呢?”秦悅委屈道。
“哦?”趙連猶豫了半晌,“殿下說,牀便不必了。”
“若是千工拔步牀太奢靡,架子牀也成。”秦悅試圖降低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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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連聞言,卻是嘆息着搖了搖頭。
“那麼……羅漢牀也可。”秦悅的聲音愈發急切。
趙連仍是一語不發。
“貴妃榻,貴妃榻也好啊!”秦悅欲哭無淚,“從我月俸里扣除可好?”
秦悅覺得自己近乎卑微到塵埃裡,可趙連卻是不爲所動,與他那冷面冷心的主子別無二致。不僅如此,他還勸她道:“入了夜,你便老實在殿下身旁侍候。”
趙連說罷,見阿吾沒有迴應,再回頭瞧她,竟是紅着一張臉咬牙切齒。想到她今日在議事廳的大膽模樣,他便又道:“今日在議事廳中,屬臣皆知你是殿下的枕邊人,若你與殿下分房而居,倒是令衆屬臣如何腹誹?”
如何腹誹?慶元王殿下的屬臣如何腹誹與她何干?
況且殿下最擅攻破謠言、誅殺長舌。
“趙大人慎言。”秦悅自是不肯承認所謂的枕邊人一說,“殿下何時說過我是他的枕邊人?你這樣說……”
“阿吾姑娘聰慧,自是知曉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趙連見她還欲反駁,於是道:“姑娘既然近身伺候殿下,還需好好揣摩家主的心思,免得給自己帶來禍患。”
“可是……”秦悅終是不甘心。
“姑娘初來乍到,恐怕有所不知。”趙連壓低了聲音道:“殿下極少親近女子,你卻是個例外。”
“極少?”秦悅捕捉到趙連語氣中的神秘,反而愈發好奇,“極少,並不是全然沒有?”
她還欲再問,卻見趙連已經遠去。
房間雖是寬敞,卻唯獨缺了牀榻,教秦悅實在爲難。這幾日早晚,空氣中都飄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氣,有幾回夜裡醒來,秦悅甚至覺得腿腳冰冷到近乎抽搐。
她雖是被慶元王當做幼虎養在身側,卻也是掌管內府的婢子,怎能每日睡在地上?
可是燕桓卻並不在意這些小事,待他用膳之後,便應了秦悅的請求,帶她乘車出府。
秦悅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雙眼不知該看向何處,只得百無聊賴地盯着車頂,這樣的情景與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她想要的是自由出入王府,即作爲一個正常人,能用自己的雙腿丈量美好景緻。可慶元王殿下的理解竟是這般膚淺,她既要出府,帶她出府便好。
“你對本王不滿?”他問她。
秦悅連忙乖巧地垂下眸子,“阿吾不敢。”
“以你當下的身份,邁出王府半步便會死無全屍。”燕桓語氣平和。
秦悅不答話,只是默默生出些不滿的情緒來,她不過是個小小婢子,於這南楚之境又未得罪過旁人,“死無全屍”這種字眼是嚇唬小孩子的,她纔不會信。
燕桓見她神色並不恭敬,冷聲道:“若是不信,儘可一試。”
慶元王莫不是懂得攝人心魄,竟連她心中所想都猜得到?秦悅被他嚇了一聲冷汗,擡起眼盯着他道:“既是如此危險,殿下又怎能以身涉險?”
言下之意,阿吾竟是對他冒着危險帶她出府一事心存感激,燕桓不由瞥了她一眼,“阿吾。”
“我在。”她應道。
“休要自作多情。”燕桓懶懶道。
秦悅險些羞紅了臉,心道果然如她所料。這個慶元王絕非那般好心,他如此爽快便應允了她的出府之請,定是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悅仍是低眉順眼道:“阿吾知道了。”
燕桓的眼睛落在她濃妝豔抹的一張臉上,看得久了,便覺得煩膩至極。他素來不喜女子濃妝,顏色濃不見底的脂粉厚厚的遮在臉上,好似面具一般。
世間女子千姿百態,偏偏要濃妝畫鬼,打扮成一個樣子;世間女子性格迥異,偏偏要躲在面具之後,僞裝成一樣的賢淑;這樣的女子,教他心生厭惡。
秦悅看到他長眉不舒的模樣,似是猜到了緣由,索性轉過身背對着他,將下巴支在馬車小小的車窗之上。
晚風輕輕掀起窗簾,她便好奇地望着街邊的小商小販,遠處是行人熙熙攘攘,再往遠去便能看見閣樓林立,華燈初上。
“殿下,那高樓之後是哪裡?”她忽然問他。
“連江城外,乃是海域。”他答。
原來這南楚之境竟然有海!她生在北境內陸,自幼不會鳧水,連河都未見過幾條,更別提是海了。
“海?”秦悅雖是佯裝淡定,微微前傾的身體姿態卻出賣了她的欣喜,“阿吾日後,能去看海嗎?”
“要看你今日的表現。”燕桓道。
難道說她今日在議事廳的表現還不夠好?秦悅轉過身來,卻見他向她伸出了手。
“到我這裡來。”燕桓循循善誘。
作者有話要說: 11月起改爲日更2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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