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午時,顏祿的唯一親眷顏柳被留在衙門。燕桓則以墜馬受傷爲由,早早回府歇息。
有侍衛神色慌張,匆忙湊到趙辛耳旁說了些什麼,常年習武的趙連卻是聽的一清二楚。
“今日一早,阿吾與那北齊小將軍……私逃了!”
趙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忽然望向不遠處的慶元王殿下,他似是身形一顫,卻並未說話,直接邁入內室。
趙辛看了看趙連,提高了聲音道:“私逃出府者杖殺庭前,她不要命了!”
“阿吾看似單純,實則隱藏頗深,你怎知她不是報以逃出生天的決心?”趙連面上並不見詫異,到像是早就料到有這麼一日。
“當屬你眼光毒辣,好似殿下腹中的蟲兒。”趙辛想了半晌,惋惜道:“她這一回死定了。”
“未必。”趙連搖搖頭,“殿下忙於政務,且教她逍遙幾日。”
言下之意,到似是殿下欲擒故縱一般。
燕桓直入室內,剛剛脫下外袍,便有婢子連忙上前,自他手中接過外衫,撫平後掛在衣架上。
燕桓看了她一眼,沉聲道:“金玉?”
那女子巴掌大的小臉凝着情愫,俏生生地站在他近前,羞怯道:“但憑殿下吩咐。”
“誰叫你來的?”他問道。
“顏小姐說,阿吾不會再回來了,我……我便來近身伺候。”金玉說罷,卻見家主的神色愈發暗淡,連忙垂下眼道:“金玉自作聰明,請殿下責罰。”
“滾出去掌嘴。”那人冷聲道。
若瑤立在廊下,見金玉跪在院中,不停地以雙手交替,抽打側臉,卻是不忍再看。
趙連在她身側,望着庭中紅了臉的女子,“短短兩年,府內婢女來了又走,竟已換了數人。”
若瑤垂首:“大人說的是。”
“唯你本分自律,與初入王府之時,別無二致。”趙連望着她,卻見若瑤也詫異地看着自己。
“趙大人謬讚。”她說罷,便又垂首。
趙連不大理解這些女子,何以無所事事、飛蛾撲火般地接近慶元王殿下,不由道:“入府至今,你如何沒有生出些旁的心思?”
若瑤未曾料到他如此問話,思索了一會兒,“殿下心中所想,非若瑤所能企及。”
趙連點頭,“阿吾不在的這幾日,你便暫領內府之職。”
若瑤受寵若驚,卻因“暫領”二字面露疑慮。
“否則不知又要杖責幾個不知死活的。”趙連冷眸道:“無人能背叛得了殿下。”
若瑤“嗯”了一聲,躬身道:“謝大人提醒。”
是夜驟雨大作,鄭國公在連江城主的府邸搜到了一沓陳年書信,卻是十年前顏祿在內庭當差之時,與連江城偏將胡宗林的密信。
魯之敬捏着手中的一疊書信,十年前顏祿還是宮中的宦官,怎就與胡宗林有了來往?
密信上記錄着的,竟是關於十年前的初秋,虞國公傭兵謀反的真相。
虞國公蘭瑞乃是西南虞國國主,十九年前年前納降於楚帝,降爲國公。
爲表忠心,嫁二女蘭音、蘭心於南楚太子。及至一年後太子即位,長女蘭音是爲貴妃,幼女蘭心爲淑妃。
次年五月,貴妃與皇后竟同日產子,蘭氏之子燕桓,餘氏之子燕栩。
鄭國公出京之時,內廷正在議論立儲之事,他不由心道:這些書信的出現,難道只是巧合?
眼看着南楚兩位皇子已近十七歲,陛下卻尚未議儲。因而魯之敬出京之時,除了奉命徹查顏祿之死,還身負考覈慶元王品行的要務。
慶元王燕桓十四歲出宮造府,慶安王燕榕今年也已離了京,唯獨慶平王燕栩一直承歡帝后膝下,未曾自立建府、也未曾涉足軍政,帝后對其寵愛之情,可見一斑。
說到立儲,南楚國尊崇長子世襲之制,當立長皇子燕桓爲太子。
然而近日以來,內廷流言肆虐,稱慶元王已經封王兩載,卻是毫無建樹。首戰北齊鎩羽而歸,而後便居於府內無所事事,以豢養猛獸爲樂。及至一月前,慶元王愈發放浪形骸,因寵嗜幼女而逼殺連江城主。
此等秉性德行,實在不配爲人君。一時間內廷人心惶惶,故而魯之敬名爲御史,實則是作爲皇帝的眼,親往連江城面見慶元王。
連江城地處東南邊境,與北齊不過一江之隔,原是常年戰亂的貧瘠之地。然而自魯之敬入城以來,城邦之中卻是一片祥和平靜之態,也稱得上治理得當。
再說豢養猛獸一事,經魯之敬親自調查,才知已故的連江城主顏祿最喜觀看人-獸搏鬥,故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鬥獸場,並將奴隸、死刑犯投入場中,觀其與獸搏鬥以爲樂。
若說寵嗜幼女成性……當近侍潛入慶元王府的時候,並未見到什麼幼女,北苑居住的乃是皇后賞賜的婢子,西苑住着的卻是慶元王府一干奴婢以及餘家小姐。慶元王墜馬受傷,並不親近女色,更無荒淫的嗜好,這所謂的幼女,還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現如今慶元王逼殺連江城主的謠言不攻自破,魯之敬一樁一樁地查驗,發覺這位南楚長皇子並非傳聞中的那般不堪,倒似是有人惡意栽贓。
這栽贓之人倒不難猜,只是他沒有想到,他竟因顏祿之死,牽扯出十年前虞國公謀反一事。虞國公乃是慶平王燕桓、慶安王燕榕的外祖父,若是他還活在世上,幫助燕桓登上高位指日可待。可惜的是一代虞國國主蘭瑞,卻因謀逆叛上,舉兵自立而被誅殺。
除了貴妃與淑妃,蘭氏全族皆亡。蘭貴妃不堪忍受家破人亡的打擊,於中秋之夜吞金自盡。彼時長子燕桓不滿七歲,養於淑妃蘭心之手。
連江城主的宅邸被近侍一番搜查,顏柳不知所措地站在魯之敬身後。她從不知曉,那老閹鬼的書房竟藏有暗格,暗格之中所藏並非金銀珠寶,卻是一卷卷的春-宮畫冊。若只是男女牀笫也便罷了,誰還料想男子與男子也能做出那些腌臢之事,甚至於猛禽伏於弱女身上……
鄭國公魯之敬看得臉色時青時白,咬牙道:“骯髒至極!”他即刻命人將書卷盡數銷燬,並將顏祿的荒唐罪刑一併記錄在案。他只知顏祿是閹人出身,卻不料這等腌臢之輩,也能成爲一城之主,真是百姓之禍!
內室被翻得一片狼藉,院中已是風雨大作,魯之敬捏着鬍子道:“接下來,我倒是要會會這位胡大人。”
尚未離開顏祿官邸,近侍便在魯之敬面前跪下,“大人,前後門不知被何處的軍士團團圍住,屬下不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