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公府,府中老執事提着燈籠,正在府門前守候着,家丁奴僕全部提着水火棍,將府邸四周全部圍了起來。
到得子時三刻,忽聞前方有馬蹄之聲,老執事連忙下了臺階,翹首以待片刻,果見徐郡公領着那老馬,快步而歸,馬上所馱,卻是大名鼎鼎的神醫劉神威!
劉神威驚魂甫定,這一路上所見所聞已然超乎他的想象,此時還在後怕心悸不已,徐真卻擔憂路上耽擱太久,連忙將劉神威拖往李靖的住房。
老執事緊隨徐真二人,有柴房的伙伕知曉這老馬是衛公的心肝兒,連忙要來牽回去,那老馬卻噴了個響鼻,甩了他一身血水。
伙伕一臉驚愕,見得老馬,溼噠噠一身血水,還騰騰冒着溫熱的氣息,不由喃喃自語道:“我的爺喲,常聽衛公說這老馬乃是汗血寶馬,果真如此,不過這汗也忒大了一些…”
李靖將胸中鬱血咳出之後,呼吸反倒順暢了許多,只是年老體衰,今夜動用真力,又消耗了本源,連盤膝運氣都做不到,只能安臥於榻上。
見得徐真歸來,李靖連忙讓人將自己攙扶起來,卻見得徐真滿身滿臉都是血,背後藥箱還在噠噠滴着粘稠的鮮血!
“真兒…難爲你了,老夫已是風中殘燭,又何必爲了老夫捨身冒險…”
徐真半跪在榻上,只是笑笑,竟然說不出話來,剛要張口,雙眸血絲飛快爬上來,竟然昏厥了過去!
“劉太醫,先給我真兒診治,老夫內息衝撞,尚且壓制得住,針石藥散見效卻是不大…”
劉神威見得李靖如此緊張徐真,不由苦笑,朝李靖說道:“衛公不必驚慌,徐大將軍只是脫力則已,並無大礙,他先前已經囑託過劉某,若衛公推讓,必先看顧衛公,此時看來,你二人師徒情深,實則感人至深…”
李靖看着被老執事和家僕擡出去休息的徐真,心裡溫暖如春日之陽光,遂安心讓劉神威查看傷勢。
由於年事已高,又有足疾,下肢氣血不暢,積鬱多年,雖每日修煉內家功法,然李靖之經脈已然慢慢老化堵塞,如今又被行刺,一腳踢中心窩,體內氣血紊亂,再難調理,劉神威只能替他施針,引導氣血流通。
如此忙到天微亮,劉神威才一臉疲憊地走出房間來,早有家僕迎接下去,好生伺候着。
徐真疲憊不堪,一直睡到大中午才醒來,身上血跡還凝固在身上,腥臭無比,只好讓衛公府的奴婢準備了香湯,泡在木桶之中閉目養神。
且說李明達見徐真沒有去北屯營衙門當值,又沒有入宮面聖,心裡也是疑慮重重,在女武官的保護下,到徐公府來一問,才知道徐真到了衛公府,又匆匆折往衛公府而來。
行至半路,女武官翹起瓊鼻嗅了嗅,又掃視了街道和兩側的民居,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雖然昨夜廝殺的痕跡已經被人趁夜抹除,但仍舊瞞不過經驗豐富的女武官。
如此一來,諸多女武官也就變得更加謹慎,直到入了衛公府,見衛公府守衛太過尋常,只能隨行左右,時刻保護李明達。
李明達知曉這些女武官的厲害,也不刻意疏遠,在老執事的引領之下,先到李靖處拜會,恰逢李靖也是沉睡未醒,正好到偏院去尋找徐真。
門口守着的婢子見李明達帶着幾個女武官來,正好阻攔,卻被女武官的眼神給嚇退了,她畢竟只是個婢子,見慣了權貴,知曉李明達等人身份地位超然,哪裡敢推三阻四。
李明達推門而入,女武官就守在了門外,順便把門關了起來。
徐真正泡得舒暢,本來只是閉目養神,慢慢竟然睡着了,待得李明達開聲呼喚,他才倏然驚醒,可李明達已經快要繞過屏風,他只能閉眼裝睡。
李明達繞過了屏風之後,見得徐真泡在木桶香湯之中,不由低頭紅臉,卻又忍不住偷偷往這邊瞄上幾眼。
唐人早熟,公主們有一些十歲就嫁人,比如高陽公主這樣的,普通的也都十三四就成了人婦,如李明達這般十七了仍舊未有婚配,已然算是大齡女青年了。
宮闈冷清寂寞,少女懷春又無處發泄,自然更加渴望男女之事,李明達與徐真在感情上已經沒有任何的障礙可言,卻仍舊沒有過親密接觸,此番二人獨處,不免心猿意馬。
女武官等把守在門口,更讓人覺得興奮刺激,若同第一次做賊那般心跳不已。
“徐家哥哥?”
李明達羞紅着臉輕聲喚了一句,徐真只做假寐不醒,李明達才鬆了一口氣,明知道房中就只有她二人,她還是下意識左右張望了一下,而後飛快地往木桶裡掃了一眼!
就只是這麼一眼,雖然沒有看到想象之中的畫面,但她還是羞臊得耳根通紅,暗啐了自己一口,想要跑出去卻又有些捨不得,遲疑了一番,終於還是走到木桶邊,飛快地在徐真臉上親了一口,而後低頭疾行離開。
徐真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睜開眼睛來,按住胸口,長長呼了一口氣,嘿嘿賊笑了兩聲,回想適才李明達的嬌羞表現,徐真不由心旌盪漾,吾家有妹初長成呀...依呀依喲喂...
李明達轉出屏風外面,想着徐真沒那麼快醒來,又到衛公府隨意走動了一番,對於昨夜之事,執事們也不敢擅自泄露,只是領着李明達一行人四處走動參觀。
到了客院,李明達卻見到一個熟人,正是經常出入禁宮的太醫劉神威!
劉神威乃徐真心腹,知曉徐真與李明達的事情,行禮見過李明達之後,暗自朝李明達使了一個顏色,後者會意,讓女武官遠遠跟在身後,劉神威遂將昨夜發生之事全數告之了李明達。
李明達是何等聰慧內秀之人,加上常伴李世民身側,對朝堂的爭鬥又有着異常敏銳的嗅覺,當即將事情推敲了個七八分。
聽劉神威說那長安街上的驚魂廝殺,李明達又暗暗爲徐家哥哥捏了一把汗,難怪隨行女武官會如此驚訝,也難怪徐家哥哥會睡着在浴桶之中,原來這一夜居然發生了這等驚心動魄的爭鬥!
對於刺殺李靖的幕後之人,李明達與徐真一樣,第一個就想到了最不該去想的東宮,畢竟李治雖然與她形同陌路,可畢竟還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家哥哥居然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二人又細聊了一陣,才結伴來到徐真的住處,徐真已經換了乾爽的圓領袍子,沐浴之後整個人清清爽爽,熱水的浸泡使得他疲勞盡去,容光煥發,雙眸炯炯有神,別具風采,看得諸多女武官一個個心思盪漾。
徐真問清楚來意,這才知道李明達不見自己當值,也不見自己入宮請安,這纔出來尋找,想到這裡,乾脆跟李明達入宮,順便把昨夜的事情告訴李世民。
他並非擔心個人安危,而是擔心以其個人力量,保不住李靖,衛公已經受了一次刺殺,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了。
入宮之前,他到了北屯營衙門,先調遣了一些精銳,將衛公府都保護起來,這些人從百騎的口中得知徐真前往均州路上的所作所爲,早已對徐真心悅誠服,也都是些信得過的人手。
做完這些,徐真才與李明達入了武德殿。
李世民仍舊低迷沮喪,精氣神大不如前,爲了生出精力來處理事務,他又開始加量服用袁天罡的丹藥,臉上泛着不太正常的紅潤,嘴脣略微烏黑。
在這方面,徐真沒辦法再做努力,因爲蘇元朗和李淳風的道修境界絕對比他徐真要高,此二人都不能讓聖上放棄丹藥,徐真也沒其他的法子。
李世民見徐真和李明達一道入殿,心情似乎好了起來,可聽了徐真的陳述之後,臉色卻又陰冷下來,待得徐真沉默下來,他卻猛然拍案,雷霆震怒!
“竟然有人敢行刺堂堂國公!我大唐素稱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如今竟淪陷到這等地步了麼!”
李世民憤憤地罵道,李明達連忙勸其息怒養氣,免得傷了身子,李世民這才冷靜下來,擺駕出宮,親自到衛公府去探望李靖。
他實在表明自己的態度,用實際行動來保護李靖,以免李靖再次受到傷害。
李世民親自進入李靖的房間,來到病榻前,握住李靖的手,聲淚俱下,發自肺腑地對李靖說道:“衛公乃朕之生平故人,又於國有勞,今日受難若此,朕爲公憂憤甚矣!”
李靖感恩在懷,眼泛淚光,虛弱地回道:“藥師得陛下如此隆恩,此生足矣,還望陛下愛惜龍體,臣以後再也不能爲陛下保家衛國,開疆拓土了...”
君臣二人不由唏噓,由回顧當年往事,感慨崢嶸,思緒萬千。
李世民走了,卻留下了百騎的精銳,並贊徐真處置妥當,命百騎嚴加守護衛公府,並命內監隨時待命,衛公府一應用度,皆按宮中標準來供給,這纔回了宮去。
徐真從宮中趕回來,劉神威剛給李靖施針完畢,後者精氣神緩緩提了上來,加上有增演易經洗髓內功心法,氣血也通暢了許多。
知曉徐真和李靖有話要說,劉神威也是知趣離了房間。
李靖由問起那夜的具體情況,聽了徐真敘述,也是替徐真捏了一把汗,二人又推敲李治接下來的動作,李靖生怕徐真無法自保,建議他去找英國公李勣尋求庇護,徐真卻執意留在衛公府,保護李靖周全。
聊了許久,李靖似乎想起什麼來,低聲對徐真說道:“真兒,那《陰符機》一共三卷,得卷一,可修身養性,獨善其身,得卷二則文韜武略,兼濟天下,卷三乃屠龍之術,卻不可爲外人道也,汝當切記,切記啊!”
徐真喏喏應承了下來,安頓李靖睡下之後,回到自己房間已經是傍晚,無心用飯,遂將木匣取了出來,將三卷秘典都攤在案几之上,猶豫着不知如何抉擇。
夜色越發深沉,到了子午時分,徐真終於咬緊了牙根,將第三卷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