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餘慶乃博陵崔氏青年才俊之中的翹楚,行事大度而有節,頗有乃父之風,深得文官集團的重視,然則畢竟年紀尚小,能夠擔任一州別駕,已然羨煞旁人.
可作爲崔氏子弟,哪個不是心比天高,又豈能止步於此,再者,如今慕容寒竹拋開長孫無忌,獨撐李治,深得李治器重,如今已是左散騎常侍、銀青光祿大夫,位列九卿,可直達天聽,崔氏雖爲高門大閥,卻仍舊需要仰仗慕容寒竹的力量。
想當初慕容寒竹也是崔氏的箇中翹楚,人中龍鳳,然而因癡迷於光化,竟拋棄了大好前途,隨嫁到了吐谷渾,如今輾轉歸來,竟然將光化也迎了回來,並封了國夫人。
這一切都讓崔氏再次看到了慕容寒竹的價值,慕容寒竹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爲李治奉獻了諸多安穩民生的政策,這些政策能夠得以實施並迅速見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博陵崔氏在背後推波助瀾,發動諸多名門望族,爲之搖旗吶喊。
崔敦禮起初能夠入得李治法眼,就多虧了慕容寒竹從中調劑,這也讓崔氏一族的利益,與慕容寒竹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慕容寒竹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他的目標從來不是當某個人的死忠心腹,他也從未想過要在長孫無忌的門下當走狗,所以他察覺到了長孫無忌對李治的傲慢之後,他開始有意挑撥二人的關係,並果斷地選擇了李治這邊。
長孫無忌或並無反意,因則他本就沒有帝皇之相,哪怕李治再懦弱無爲,他也不敢篡奪皇位,他只是以開國元勳自居,以帝師國舅自傲,想要替這個沒出息的外甥,好好守下這座江山。
可李治自覺已經長大,不再需要長孫無忌的嘮叨囉嗦,長孫無忌又生怕自己失了權勢,總想把持李治的想法,這纔給慕容寒竹有了可乘之機。
他想要協助李治對付長孫無忌,就必須擁有足夠的力量,而太宗皇帝貞觀年間不斷打壓氏族門閥的勢力,關隴山東等千年大族都遭遇到了排擠和壓迫,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李治上臺,正是諸多世家再度崛起的好機會。
再這樣的情況下,還有什麼比協助李治把長孫無忌踢開,還要更容易得到李治的信任,爲世家望族謀求利益?
崔餘慶很清楚其中的關鍵,要知道,慕容寒竹可是他們這一輩年輕人的偶像,他對慕容寒竹更是仰慕到了極點。
在他們的眼中,將慕容寒竹稱之爲隱相都不以爲過,若說慕容寒竹還有些什麼遺憾,那麼這個遺憾自然就是徐真了。
慕容寒竹的經歷可以用跌宕起伏來形容,一步步從吐谷渾歸來大唐,又以極爲敏銳的政治嗅覺,搭上了長孫無忌這條船,進入了李治的班底,再到如今成爲李治身邊炙手可熱的紅人,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傳奇色彩。
當然了,前提是,沒有徐真這個人!
他徐真似乎天生就是慕容寒竹的剋星,慕容寒竹可謂算無遺漏,然而每次與徐真的交鋒都以失敗告終,這也使得徐真成爲了整個文官集團最爲厭惡的人,這其中,未嘗沒有崔氏在煽風點火。
崔餘慶乃崔氏的青年領袖,自然對徐真擁有着與生俱來的牴觸,於是當駱弘義找他商議對策的時候,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一定要趁機將徐真拖進來!
徐真逆轉吐蕃局勢,在吐蕃攪動風雨,成爲吐蕃國師,擁有數十萬信衆的事蹟,早已傳回了大唐,聽說當今聖上親自下旨,讓徐真歸唐來接受封賞。
雖說國師只是一個宗教虛職,然而徐真乃大唐軍方的砥柱,哪怕被外放到吐蕃充當使者,也不該接受吐蕃的國師冊封,此舉激起了文官集團的強烈抗議,認爲徐真不忠不義,有叛國之嫌。
而對於軍方的官員而言,徐真此舉就如同當年一人滅一國那般,乃智勇雙全的無雙帥才之舉,非但沒有文官集團所言那般齷蹉,反而增長了大唐威風,讓吐蕃對我大唐更加的敬畏!
李治想要擺脫長孫無忌的干涉,出了慕容寒竹這一支世家力量的代表之外,自然少不了軍方的支持,慕容寒竹早已探聽到李治的心意,此次將徐真召回國內,正是李治想要重新啓用徐真,讓徐真接替李勣,成爲軍方第一人的前兆!
這則消息送回崔氏之後,諸多崔氏弟子紛紛獻言獻策,然而卻沒有任何妥當的辦法能夠阻攔徐真歸國,亦或者扭曲徐真在李治心目中的形象。
是故,崔餘慶自然而然地就想到,這是他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若能夠讓徐真栽在這裡,那他就能夠替慕容寒竹解決掉徐真這個唯一的遺憾,沒有了徐真,李治只能對慕容寒竹言聽計從,這纔是他們這些千年大世家所期望看到的結果!
一旦自己拿下這件潑天大功,今後的仕途再無阻礙,他就能一躍成爲氏族嬌子,與自己的偶像慕容寒竹並駕齊驅,甚至能夠趕超自己的偶像!
想起這種種美好的憧憬,崔餘慶整張白臉都紅潤了起來,駱弘義只道崔氏皆爲多謀善算之輩,這崔餘慶雖然年紀尚小,然前番也是奇策百出,對地方治理頗有建樹,以爲這小子又在思考對策,是故並未出言打斷。
崔餘慶沉吟了片刻,智珠在握地朝駱弘義獻計道:“使君可曾記得正月裡那件事?”
駱弘義聞言,雙眸頓時一亮,喜上眉梢道:“餘慶之意莫非讓老夫故技重施?”
崔餘慶的提醒,不由讓駱弘義回憶起正月裡那件事情來,他們之所以確定徐真的情報是真的,完全是因爲阿史那賀魯並非老實之人,早在永徽二年的正月裡,這老小子就在庭州蹦躂了一回。
當時阿史那賀魯已經被朝廷封爲左驍衛將軍、瑤池都督,其頗得人心,招集離散,廬帳漸盛,初時聽聞太宗駕崩,自以爲時機成熟,想要趁機叛亂,謀襲西州與庭州。
恰好崔餘慶剛來庭州任職不久,一直在暗中運營,想要將崔氏的根基打入庭州,將崔氏的勢力滲透到庭州之中,好控制這個西域路上的要塞。
崔氏的勢力很快紮根下來,並組織了大量的商隊,出關貿易,往來大商盡皆爲世家勢力,他們將野心勃勃的阿史那賀魯的計劃給竊取到,送回到了庭州來。
崔餘慶爲了得到駱弘義的信任,將這個情報送給了駱弘義,後者連忙上表言之,其時李治剛剛上位,內憂外患,實在無力征討,就命通事舍人橋寶明撫慰勸說阿史那賀魯。
這橋寶明也是個妙人,果真不負皇恩厚望,成功說服了賀魯,使其長子至運到唐朝當了宿衛官,並被授予有驍衛中郎將的官職。
一場危機就此瓦解,而駱弘義也得了聖上嘉獎,當時正值李治籠絡人心的緊要關頭,對駱弘義的封賞也是極爲豐厚,也正因此,駱弘義更是將崔餘慶當成了自己的福將和左膀右臂。
如今崔餘慶舊事重提,他馬上就聯想到,當時的情形與今日可不就是如出一轍麼?雖然阿史那賀魯發兵在即,可徐真乃大將軍,上柱國,在西域諸國諸多部落之中聲望鼎盛到了極點。
若由徐真出面勸說調停,相信阿史那賀魯絕不敢輕易發兵,再者,就算徐真談判失敗,那也能將責任推到徐真的頭上,畢竟賀魯麾下接近十萬兵馬,若真要攻打過來,庭州是如何都守不住的,還不如讓徐真來揹着個黑鍋!
“不過...若那賀魯發起瘋來,將充當使者的徐真給殺了,那可是個大麻煩...”駱弘義不由暗自想到,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因爲文官集團對徐真並無好感,若徐真被敵人殺死,那麼以徐真的威望,定能激發民憤,到時候抵抗攻打賀魯,軍心士氣則可大用。
而且徐真死了之後,崔氏必定對他駱弘義感恩戴德,有了崔氏的支持,他在晚年之時,未嘗不能枯木逢春猶再發,於官場上再進一步!
他畢竟也是封疆大吏,若這點心機都沒有,絕無可能穩坐刺史位置這麼多年,對於慕容寒竹的受寵,以及他與徐真之間的齟齬,駱弘義也早已心知肚明,是故他很快就下定了決心。
書房的燭火一直亮到了天明,駱弘義斟字酌句,又有崔餘慶從旁指點,花了小半個晚上的時間,終於寫好了奏章,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了長安。
徐真並不知曉自己已經被算計,他心繫百姓安危,早早就起身,匆匆洗漱和進餐之後,就求見駱弘義,商討阿史那賀魯進兵之事。
駱弘義有心鋪墊,正求之不得,與徐真一道召集府兵,向清海軍借調兵馬協防,每日檢閱訓練,又加固城防,積蓄刀甲,蒐羅戰馬,招募民兵。
徐真本以爲駱弘義有心有力,哪裡會想到他這是在敷衍自己,讓自己慢慢融入當地軍務之中,只待聖旨准許,徐真就將接過這坨滾熱的燙手山芋了!
然而這一次阿史那賀魯已然鐵了心要反叛,八月初,自稱沙鉢羅可汗的阿史那賀魯攻陷金嶺城和蒲類縣,殺死軍民三千餘人,虜獲牲口物資等更是不計其數!
而此時駱弘義還帶着徐真在檢閱軍容咧!
徐真終於是後知後覺,雖然他與崔餘慶之後一面之緣,這位別駕雖然每日與刺史駱弘義一道,陪着四處巡視,然則陷落了兩座縣城之後,徐真終於明白過來,駱弘義也只不過是假意防備,至於他的目的何在,徐真不是仙人,一時半會也無法參透。
不過他心裡已經隱約有了不安的預感,這位庭州刺史駱弘義,並非簡單之輩,說不定就是衝着他徐真來的了!
正當徐真滿腹狐疑之時,朝廷的決策終於是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