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達貴爲公主,金枝玉葉,何曾見識過此等熱血之事,只感覺自己身處演義雜說之中,恨不得與徐真等人一同高喊!
她看着徐真的背影,感覺那是一座高山,那種氣勢,只有他的父親在御書房之中閱覽敵寇侵略軍情之時,纔會散發出來。
她曾經以爲自己很難再回到長安,而現在,她卻覺得,只要跟在徐真的背影之後,就沒有到不了的地方!
她曾經聽自己的父親講述過許多當年征伐的熱血戰事,雖然父親沒有如何渲染,但她的心目之中,已然有了一個屬於父親的英雄形象。
而今天,是徐真,讓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心中那個形象,想來父親年輕的時候,應該就跟此時的徐真這般吧...
雷雨轟隆,卻澆不滅勇士們的熱血,慕容驍看着徐真的背影,心頭終於冰冷了下來。
他落在徐真手中已經不止一次,但他卻百折不撓,從未對徐真服氣,如今,他看着徐真橫刀而立,心中升騰起來的並非臣服,而是畏懼!
薩勒部族的勇士見得徐真如此豪偉,心頭涌起滿滿的敬意,再聽胤宗等人一番傳說,更加確定徐真乃阿胡拉之子,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給予他們自由的救主!
收拾了戰場之後,烏烈和胤宗邀請徐真的隊伍進入部落休整,然而徐真卻和張久年商量了一番,仍舊在河岸那邊的高坡後面安營紮寨。
此舉既給了薩勒人足夠的安全感,又能夠防備敵人來襲,可謂一舉兩得。
大雨慢慢停歇,金烏從陰雲之中探出頭來,爲草原帶來了溫暖,到了傍晚,秋風颯爽,紅霞映天,碩大的太陽如一塊紅色暖玉,暮色醺人慾醉。
胤宗和烏烈回營之後,帶着牛羊和酒水來犒軍,幫助徐真的部隊紮下營寨,柔然人生性豪壯,彼此語言溝通無礙,風俗相近,不多時就與薩勒人打成一片,在篝火堆旁大口吃肉喝酒,高歌大舞角力比鬥,將草原人的熱情展現得淋漓盡致!
周滄等人本就是武林草莽,被收爲家臣之後又多得官場渲染,應付這樣的場面卻是綽綽有餘,穿了紅甲他們是精銳**,脫了紅甲彷彿就成了土著野虜,甚至還用生硬的突厥語跟其他人笑罵豪飲,好不快活!
薩勒部的俟斤面部受了重創,言語之間對傷口多有牽扯,與徐真見面之後,也就返回本部,留下胤宗和烏烈,與徐真商議具體結盟事宜。
胤宗和烏烈二人面對徐真這個阿胡拉之子,多少有些拘謹,特別是胤宗,完全將徐真當成了偶像,徐真也不再拿捏神棍姿態,更沒有**旅帥的官腔,反而像無拘無束行走大地的任俠,贏得了二人極大的好感,待得三人走出營帳,外面已經歌舞喧鬧,熱情洋溢。
直爽開放的草原少女們被諸多漢子的氛圍感染,紛紛加入到了狂歡之中,按照草原風俗,已然開始暗中挑選自己心儀的男人,準備在篝火聚會結束之後,就鑽那些個漢子的營帳。
見得徐真和胤宗三人走出來,這些少女的目光全都轉移到了徐真的身上。
徐真面容清秀,身材頎長,既不缺草原漢子的霸氣偉岸,又多了大唐文士那種儒雅,身上又帶着火神之子的光環,目光深邃如先知智者,舉手投足之間總彌散一股令人看不透的神秘氣息,簡直就是諸多少女的第一目標。
不過大家都自慚形遂,心知阿胡拉之子並非常人所能輕易靠近,反而將目標都鎖定在了周滄和高賀術以及李德獎這樣的精壯兒郎身上,與徐真倒是保持着極爲清晰的距離。
李明達早聽說胡風頗爲淪喪,見得草原女兒家絲毫不需顧忌形態,大膽者已然進入男子營帳之中,篝火映照之下,帳篷上如皮影般的剪影,讓人羞臊得不忍直視,空氣中都彌散着一股旖旎的青春氣味。
她畢竟是大唐公主,深受皇家教養,不由暗罵卻又羞澀地偷偷觀望,心情反而複雜了起來,只有獨自留在營帳之中,撫摸着掌心之中一顆小石子,那是徐真所贈之物,已然被摩挲得極爲光滑圓潤。
夜色漸濃,無星無月,篝火也慢慢黯淡下來,營地時不時傳出極度壓抑卻又壓抑不住的羞人聲響,也不知過得多久才慢慢停歇了下來。
徐真坐在營帳前的石頭上,身前火堆還在噼噼叭叭的燃燒着,晚上一直沒有露面的凱薩就坐在他的身邊。
在別人狂歡之時,她卻沿着河道搜尋草藥,此時將多汁的草葉放入口中,嚼碎了之後再敷在徐真的左手上,帶着藥草芳香的藥汁散發出薄荷一般的清涼,讓徐真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二人沒有過多的言語,徐真擡頭仰望着黑幕一般的夜空,嗅聞着凱薩身上淡淡的熟女香味,嘴角慢慢浮現出笑容來,他心頭泛起一絲漣漪,笑着朝凱薩調笑道:“你倒是挑了個好時機,那些白天鵝見你這個美嬌娘在這裡,都不敢來鑽我帳房了...”
凱薩聞言,心頭不由嗔怒,要不是見他爲了救自己才燒傷了手,她還真不情願大半夜出去找草藥,這該死的唐人居然還怪自己破壞了他的好事,手都燒成這樣了,居然還等着女人來鑽自己的帳房,混賬唐人!
徐真仍舊保持着微笑,卻讓凱薩感受到一絲微妙,作爲一名刺客,凱薩向來很是剋制,對情緒的把握和隱忍也非常的苛刻,然而每次見到徐真,她都想要生氣,有時候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氣些什麼,這樣的感覺讓她感到不安。
感受到徐真笑意之中的挑釁意味,凱薩的好強之心頓時被激發出來,趁徐真不備,居然一把將徐真橫抱在懷,丟入到營帳之中,斂去冰冷神色,妖媚狐笑着挑逗道:“既是趕走了郎君的好事,不如就讓奴婢伺候主人吧!”
徐真被凱薩如此出格的舉動嚇了一跳,想起凱薩曾經將毒蛇藏在身上當秘密武器,三條腿都軟了下來,哪裡還有半分心情,見得凱薩大方方掀開短裾跨坐於他的腰間,慌忙推開凱薩,藉口換崗放哨,狼狽逃了出去。
凱薩看着徐真遠走的背影,如同沒開過火的初哥,沒來由撲哧笑出聲來,這個狡詐的唐人平日裡總喜歡裝深沉老道,沒想到居然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面。
直到自己笑出聲來,凱薩才猛然察覺,自己距離上一次放聲歡笑,有多久了?
徐真正準備到高崗上坐一會,走出營帳區卻發現不遠處仍舊燃着一處火堆,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在火堆旁邊揮劍輕舞,一招一式有模有樣,一絲不苟,不正是大唐晉陽公主李明達殿下麼!
此時李明達手持細長短劍,一邊練習李德獎傳授的劍術,一邊低聲咒罵着:“該死的徐真!該死的胡姬!該死的野虜風氣!”
她可是一直關注着徐真的營帳,凱薩咬爛草藥敷于徐真手中,二人又曖昧調笑,最後更是女抱男,這一切都讓李明達莫名生氣,不由將怒氣都發泄到了劍招之上。
她已然看到了徐真,但卻沒有理會,然而心緒不寧,劍招也就破綻百出,雖然努力維持,看起來卻有些邯鄲學步之嫌了。
徐真並不知曉自己惹惱了這位貴人,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看着小丫頭嘟着嘴巴練劍,在這一刻,她身上沒有任何公主的逼人氣息,一如賭氣的鄰家小妹一般,讓人好氣又好笑。
李明達見這該死的傢伙沒有任何表示,反而像看猴戲一般,心裡怒氣更盛,手中短劍脫手擲了過來,嚇得徐真往後摔了一個大屁股,她這才哈哈大笑起來,顯得頗爲解氣。
徐真臉色發白,他是真被嚇了一跳,這短劍可是貨真價實的鋒利傢伙,這小姑奶奶說扔就扔,真真是任性啊!
李明達還在癡癡笑着,徐真卻童心頓起,撿起地上短劍,學着宮中宦官的姿態,將短劍雙手奉上,口中直呼:“公主殿下切莫動怒,奴家知錯了...”
他本以爲此舉能夠再次逗樂李明達,沒想到自己演技了得,李明達觸景傷情,由此憶起宮中生活點滴趣事,小眉頭一皺,泫然欲泣...
“少女心,海底針,果是如此...”徐真也是哭笑不得,手中把玩着短劍,卻在李明達身邊坐了下來,招了招手,說:“丫頭,過來,我給你講個故事。”
在李明達的眼中,徐真最開始只是一個小武侯,長安城市井底層的小民,然而隨着一路歷險,徐真在她心中的印象,越發地傲岸起來,甚至在徐真橫刀激昂,鼓動薩勒人的時候,她更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父親的那種氣質,所以當徐真說要講故事的時候,李明達是真的動心了。
“在我的家鄉,有個胡人小孩,名叫漢塞爾,他有個妹妹,叫格萊特,有一天...”(注1)
徐真儘量省去童話之中那些陌生的名詞,或者尋找相近的東西來代替,這纔將循着麪包屑回家的童話故事講完,雖然徹底變了味,但當兩兄妹將巫婆推入火爐,成功回到了家,後母也死了,大圓滿結局之後,李明達還是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她默默低着頭,她並不清楚麪包到底是一種什麼餅,但麪包屑卻深深觸動了她的心,或許徐真就是她的麪包屑,總有一天,她能夠在麪包屑的指引下,回到自己的家,而那些吃掉了麪包屑,以至於兄妹倆迷失方向的可惡小鳥,此時應該在長安?亦或者涼州大營?
徐真還想安慰一番,但他卻陡然警覺了起來,薩勒河的下游方向亮起沖天火光,蒼涼悲愴的古老歌謠,隨着夜風,把心都吹涼了三四分,他頓時明白了些什麼,緩緩起身,朝李明達伸出手來,說道:“要不要給我一起去看看那些回家的孩子?”
李明達猛然擡頭,重重點了點頭,習慣性的伸出自己的手,如同被自家大哥牽着一般,與徐真共乘一馬,往下游而去。
(注1:格林童話,《韓塞爾與葛雷特》,又名《奇幻森林歷險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