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說李道宗爲了挽留女兒李無雙,與朝堂之上奏了聖聽,領了兵符要對吐蕃用兵,女兒李無雙卻找到了張素靈,以替張蘊古平反爲代價,使得張素靈協助她混入了徐真的親兵之中,徐真頓時頗感頭疼。
還不知如何安置此二女之際,徐真只覺得周遭都佈滿了眼線,背後不免發涼,下意識望了一眼,卻看到左武衛將軍、闊水道行軍總管牛進達,正朝自己笑着,意味深長,讓徐真心頭叫苦,臉上去只能報以微笑。
徐真起初並不知曉這牛進達的出身,只聽得李治暗中提醒,說這牛進達多得長孫無忌提拔,思想回憶許久,也找不出個歷史人物來,卻聽張素靈一口婉轉唐語將名字念出來,多有別扭,卻似諸多說唐故事之中的尤俊達之音。
又問起這牛進達的履歷,居然與尤俊達頗爲類似,遂心中篤定,這牛進達,該是諸多戲說大唐故事中的尤俊達是也。
且說這牛進達也是個有名有號的人物,乃山東兗州府平陰人氏,是山東諸道綠林任俠的總把子,外號鐵面判官,初時與程知節(程咬金)兩劫楊林的皇綱官銀,事發受捕,而後被諸多英豪弟兄救出,共入了瓦崗寨。
這廝也是個不安生的狠人,見得瓦崗寨不能容人,李密雖善謀,然心胸狹窄,必不能成事,就要說動了秦叔寶和程知節等人離了瓦崗寨,還未成行,瓦崗軍就兵敗如山倒,降了王世充。
雖王世充對諸人接待甚厚,然牛進達又覺着王世充多詐,武德二年之時,王世充率部進犯谷州(應該是河南的一個地方),牛進達遂與秦叔寶、程知節、吳黑闥等帶兵上陣,率領了幾十個親信騎馬跑出百來步,下馬給王世充行禮,說道。
“荷公接待甚厚,極欲報恩,奈何公性格多猜貳,傍多扇惑,非某等託身之所,今謹奉辭矣!”
遂與叔寶等人投奔了**,那王世充驚懼,亦不敢追逼。
投了大唐之後,牛進達與程知節和秦叔寶等一起留在了秦王府中,成爲當今聖上李世民的心腹將領,諸人多有建功,秦叔寶和程知節等盡皆斬獲大軍功,得了大封賞,這牛進達雖入了官兵,卻又難脫匪氣,故久久不得重用與提升。
直到貞觀七年,牛進達出任邗江府統軍,平定了嘉、陵二州的僚民叛亂,又暗中結好長孫無忌等大文臣,時常入得聖人耳目,這才越發重用起來。
徐真于軍中一步登天的事蹟,早已成爲軍中奇聞一樁,這牛進達有感於自身提拔艱難,對徐真早已懷了嫉恨,又得了長孫無忌的囑託,自然不會對徐真手軟,與李道宗等人籌謀之時,就將徐真劃撥到了自己的麾下來管制。
這牛進達雖無程知節和秦叔寶之勇武,但久浸綠林,歷經爭鬥,也不是軟弱的人,既要報效長孫無忌,自然要將徐真丟到最前方去,遂率領了軍隊,急速行軍,直撲鬆州而來!
此時鬆州城頭,一名中年文士傲然而立,俯瞰着前方的唐境千里沃土,長鬚迎風,眼角爬了細紋,兩鬢染了霜花,白底黑衫隨風輕搖,負手睥睨,超凡脫俗,仿似給他一壺酒,就能夠直飛上青天一般無二,此人不正是昔日隋朝望族崔氏的子弟,而後改了姓氏的慕容寒竹麼!
他身邊的年輕人意氣風發,穿戴着吐蕃王族的紅黃服侍,一部“幾”字胡道不盡吐蕃兒郎的樂天與虔誠,卻是那吐蕃新王器宗弄贊是也!
這器宗弄贊乃新王上位,諸多部族多有反叛,然而他野心勃勃,以種羊領羣之法,用舌劍脣槍服之,又多有徵伐,常年用兵,竟將偌大的吐蕃給糾集團結了起來,人望聲威震撼吐蕃,無人敢輕慢。
他雖年輕,卻並不輕信於人,國中老臣多有蠱惑,然其卻洞若觀火,小小年歲就展現出過人的心智和魄力,初時慕容寒竹私自拜訪,共謀大計,一面攛掇吐谷渾的諾曷鉢進犯唐朝,一面發動吐蕃人馬,與侯君集內外夾擊,將吐谷渾打了個四分五裂,雖吐谷渾東邊都歸於大唐的安西都護府,但西北大部疆域卻全數落入了吐蕃的手中。
可憐諾曷鉢只得了大唐皇帝一個清河郡王的封號,連吐谷渾王的稱號都丟了,只能龜縮一隅,毫無作爲。
這位曾化名宋贊,與徐真等人有過一面之緣的年輕王者,崇尚着大唐的生產力和生產技術,崇尚着大唐的禮儀,崇尚着大唐的諸多風物,而在慕容寒竹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種可能,即便不對大唐俯首陳臣,他也能夠通過慕容寒竹,將吐蕃打造成一個如同大唐那般的強盛王國!
他看着慕容寒竹的背影,直覺如在仰望一片深邃不見底的大海,又覺得是那黑夜的星空,常人所不能揣摩。
他沒來由想起了那個孤身追趕慕容寒竹和光化天后的大唐年輕士兵,想着到底是怎樣的水土,才能養育出如此英勇果敢的兒郎!
慕容寒竹也不理會身邊的吐蕃贊普,嘴角掛着淡然的笑意,遙望着前方,背後的雙手五指輕輕點着拍子,就好像在彈奏一張無形的焦尾鳳凰琴,高山流水無人是知音那般。
或許,這世間也只有一個人能夠明白他的心意,而這個人,此刻正坐擁着伏俟城,那座慕容寒竹曾經許諾,而後終於送給了她的城池!
若有人知曉,定然會將慕容寒竹視爲天人,常人只道他要給光化送一兩座城池,多半是甘涼張掖這樣的邊關雄城,豈不知慕容寒竹的心中,只有伏俟城,才配得上光化。
伏俟乃鮮卑語,意爲王者之城,而或許連伏俟城,都不一定配得上光化!
所以他一直遙望着東方,遙望着那座大唐的都城,長安!
光化就這麼恬靜地坐在王座之上,當初嫁來吐谷渾之後,她也曾經近距離地接觸過這張王座,只是今天,沒有吐谷渾王,只有她光化天后!
沒有誰能阻擋她回家的腳步,因爲慕容寒竹就是她的鳳輦,就是將她送回隋國的春風,任是千軍萬馬在前,只要這一襲白衣不倒,就沒有誰能夠阻擋她光化的腳步!
慕容寒竹知曉光化這輩子就這麼一個心願,又豈能不遂之以真?
“贊普,我手底下的人脈已經送回情報,過不得兩日,**必然到達,所謂謀士,根基何在?自是情報!我慕容寒竹經營吐谷渾三四十年,於唐境之內培植諸多暗線,就等着這一刻!”
“還望贊普多多佈置軍馬,將鬆州隘口守死,山上多存滾石鐵木,佈置弓手方陣,到時無論對方來多少人,必死於隘口山谷,有來無返矣!”
器宗弄贊心頭大喜,連忙吩咐下去,諸多軍士流水一般開拔,將通往鬆州的各個路口全數把守起來,只待**自投羅網了!
於城頭遠眺,器宗弄贊卻輕笑一聲,心頭兀自問了一句:“不知當日那**的士兵,今遭還敢不敢孤身前來?”
正自覺好笑之時,卻聽得前方哨站傳來警報,說是**遣使來說降,慕容寒竹和器宗弄贊頓時相視而笑,這也是他們意料之中的事情了,遂吩咐下去,讓諸多哨站一路放行。
只見得東方地平線上,朝陽如紅金色輪盤一般露出半個腦袋,一名**使者揹負獵獵角旗,着紅甲,跨長刀,馬蹄聲傳播四野,真真是孤膽奇俠也!
器宗弄贊心頭沒來由一緊,因正對着朝陽,看不清那名唐使的面容,但那人越發的近了,他卻認得那身紅甲,這不正是當日孤身追索慕容寒竹和光化的那名唐兵麼!
徐真也是暗自叫苦不迭,這牛進達果真是個混跡草莽的老油子,整人心思可謂老道狡詐到極點。
若一味的突襲鬆州,怕落了敵人的陷進,遂以遣使說和爲由,將沿途山川地形和敵人的排布都窺視一番,而且大唐還天國上邦,向來以禮法教化四海諸蠻夷,先禮後兵的規矩斷然是不能廢除的。
而這使者的人選,又有誰比徐真更合適?
隨心派遣一兩個嘴尖舌滑的過去,又顯不出大唐對吐蕃的重視,軍中大將自不可輕動,而徐真雖有忠武將軍的頭銜,但到底只是一個領兵一千二的上府折衝都尉,充當使者,最是適合不過。
而且這吐蕃人未得教化,驍勇好戰,不跟你講究些許虛禮,徐真但有閃失,說不得會被對方給斬了!
如此一來,他牛進達也算是了卻心事一件,當是報答了長孫無忌舉薦之恩,回去之後說不得還有重謝咧!
徐真本想推脫,但身邊只有紅甲十四衛,手底下一干軍士雖然都在周滄等一十四衛的掌控之下,然心中對徐真多有不服,真要戰鬥起來,無法同心同德,又怎能生死相托?
再者,這牛進達就是個江湖兒郎脾性,若今次服了軟,推脫着不去,未免讓他看了笑話,今後還不知如何拿捏,這也將徐真激勵了起來,不顧張久年等人的極力反對,討了文書就孤身往鬆州城而來!
這一路果真見得哨站重重,鬆州四圍被吐蕃軍隊打造得如那鐵桶兒一般堅固,漫說奇兵突襲,就是碟子斥候想繞進來打探軍情,都不太容易!
如此有法有度的佈置,徐真絕不相信是靠養馬放牧和種青稞麥爲生的吐蕃人想出來的,憶起當日慕容寒竹和光化被器宗弄贊接走,徐真似乎看到了慕容寒竹的一些佈局,心裡也是驚歎不已。
而眼下,那個白衣寒士,就傲立於鬆州城頭,俯視着徐真,一如蒼鷹,俯視着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