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默默地從武德殿出來,臉上陰雲籠罩,顯然並沒得到李世民的好臉色。
他將貼身服侍李世民的宦官悄悄拉到殿角處,二人竊竊私語了一番,李治臉色越發凝重,加快腳步回到了東宮。
自從慕容寒竹上位之後,做事果決有謀,長孫無忌也很放心地將諸多事務都交給他處置,自己反倒很少來東宮行走。
李治回到宮中,氣沖沖讓人將慕容寒竹召了過來,二人密議了一番,對於聖上在寢宮之中到底囑託了徐真何事,他們也是沒個頭緒,遂決定派人暗中掌控徐真的行蹤,以免事情生變。
非但如此,李治還命人密切關注吳王李恪的動向,因爲除了李泰,也就吳王李恪對他的威脅較大。
慕容寒竹一一分派下去,李治才安心下來。
徐真並未察覺到這些,因爲他剛睡下不久,李明達就來到了徐公府,佯怒着數落了他一番,不過對於徐真爲自家聖人守夜,李明達卻有着說不出的幸福感。
送走了李明達之後,徐真也沒了睡意,就去拜訪李淳風和蘇元朗,閻立德已經到劍南道造船去了,徐真的秘密計劃缺了一個人,只能讓姜行本支持,又把蘇元朗和摩崖給拉了進來。
這些老傢伙都是洞察世事之人,論知識論技藝都是宗師級別,饒是如此,聽了徐真的描述之後,卻仍舊忍不住驚呼連連,竟然有種將徐真驚爲天人之感!
徐真召集這一幫老傢伙,本是爲了秘密開展自己的大計劃,可落入李治的耳中,卻引起了警惕,越發篤定李世民該是與徐真密謀了些什麼,說不得會威脅到自己!
過得不久,眼線又來報道,稱徐真入了衛公府!
“他去找李靖了?難道...”李治這回真的坐不住了,慌忙讓人去請長孫無忌來議事,而此時的徐真,只不過跟自己的師長閒聊而已。
李靖果真是老了,今年已經七十有八,蒼蒼垂暮,若非常年修習增演易經洗髓內功,養氣修身,或許早已不在人世。
他李靖也算是縱橫一生,享譽天下,如今兒子李德騫遭了流放,李德獎在江湖草莽之中闖蕩,雖甘苦不知,卻也遠離了朝堂的爭鬥,他也並不擔心。
世人提及絕世將帥,或會念及戰國之樂毅、孫臏、吳起和廉頗,漢時之衛青、霍去病和李廣,如今,提及大唐軍神,第一個想到的,卻是他李靖。
能名垂青史,人生又有何所憾?
李靖看着徐真,此時的徐真留着一字胡,經歷了這些年的沙場征戰和朝堂傾軋之後,這個熱血兒郎已經與初時吐谷渾相遇截然不同,氣質越發的內斂深沉,李靖都不由暗自感慨,自己年輕的時候,都未必能與徐真相較了。
“真兒,陪老夫出去散散步吧。”
“是。”
徐真上前去,想要攙扶李靖,後者卻輕輕擺手,佯怒着笑罵道:“小子,莫以爲老夫不堪用,若非今日腿腳有些緊,信不信老夫三招之內打趴你。”
“我信,我信…”徐真嘿嘿一笑,還是攙着李靖走到了院子裡,後者只是哼哼笑了兩聲,臉上卻充滿了欣慰。
人到晚年,誰人不想兒孫滿堂,頤養天年含飴弄孫,可惜李靖卻孤家寡人,兒子不在身邊,每有孤寂,只能悼念亡妻。
徐真也已經知道,演義小說之中的紅拂女其實並無其人,李靖的夫人早逝,李靖又四處征伐,並未續絃,只納了幾房小妾,聊以派遣。
如今得徐真每日來陪伴片刻,心裡已經很滿足了。
因爲此時的他仍貴爲衛國公,開府儀同三司,可早已卸下了所有的職務,在加上大唐的府兵制度,他的影響力也只剩下李靖這兩個字而已。
可徐真仍舊執晚輩禮而拜,每日請安問候,並無所求,這可算是情真意切了。
爺兒倆趁着天色尚早,未入夜寒,又多走了幾圈,李靖心情大好,留徐真下來吃晚飯,徐真自是歡喜應承下來。
或許心知自己時日不多,李靖也有心教導,對徐真傾囊相授,面授機宜,自是不提。
徐真雖然身居高位,但也不想搞特殊,破了宵禁,是故飯後就告辭而去,李靖自是不捨,又用了茗,這才讓徐真離開。
走到半路,街道空曠無人,徐真下意識摸了摸吃飽的肚皮,卻摸到一個硬角,這纔想起,竟然忘記將這本藏書送給李靖了,本想來日在送過來,可哪有拿來了又拿回去的道理,連忙快步趕了回去。
這是他在均州之時,臨行的時候李泰的老管家送過來的,說是李泰的藏書,也算是一番情誼。
徐真見是孤本珍藏,知是李靖所愛,今日就想着送過來,沒想到二人相談甚歡,居然把這事給忘記了。
此時的衛公府已經關門閉戶,徐真來到後門,那應門的執事很快就問清楚徐真身份,可過得片刻纔打開門來,見得果然是徐真,那執事眸中卻是一片茫然!
“大將軍怎地又從後門進來?”
“實在叨擾了,某纔想起,有些東西要交給衛公,勞煩大哥了。”
那執事哪裡敢受領徐真的歉意,連稱不敢,小心地討好道:“大將軍果是有心,適才剛送過了糕點,今番又有什麼好孝敬獻給衛公?”
這執事本是隨口一說,徐真卻臉色大變,心頭暗道不好,慌忙就往李靖的住處狂奔起來!
三更半夜的,誰敢在衛公府中左右衝撞?可見徐真面色驚駭冷峻,執事也不敢大意,慌忙將沿路的家丁都召集起來,跟在徐真的後面。
他們到底不如徐真,後者健步如飛,還未跑到李靖住處,就看到李靖住處房門大開,卻是黑燈瞎火,慌忙取了廊下的燈籠,衝入到了李靖的房中!
“衛公可安否!”
徐真將飛刀抓在手中,快步入了房,如野狼一般警醒,可剛進了門,燈籠倏然被暗器打滅,一道細微的嘶嘶聲頓時響起,他咽喉一涼,已經被利刃架在了脖頸之上!
“納氣於玉海,散發於百骸,下一句是甚麼!”李靖的聲音沙啞而冰冷,徐真只是微微一愕,咽喉的利刃又近了一分,他很快就醒悟過來,李靖這是在確認他的身份,連忙將下一句對了出來。
好在他早已對增演易經洗髓內功心法爛熟於心,否則情急之下還真的想不起來。
聽了徐真的對答之後,李靖才緩緩從陰影之中現出身形來,執事帶着諸多家丁剛走到門口,房間黑暗,也看不清房中情形,就被李靖喝退了出去。
“真兒,掌燈。”
李靖的聲音很是虛弱,徐真連忙到燭臺下摸了火鐮,將房間點亮,此時纔看到房間地板上躺着一具趴伏的屍體,那屍體的穿着居然跟他一模一樣!
“難怪衛公要確認我的身份!”徐真心頭髮駭,將那屍首翻了過來,果然見得刺客與自己一般的臉面!
他很清楚張素靈的易容之術,所以當即看出刺客的伎倆,沾了點口水,於刺客的鬢角處一搓,將那薄若蟬翼的麪皮給撕扯了下來!
徐真正想搜查一番,李靖卻終究是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吐了出來,那異常紅潤的臉色也瞬間褪色蒼白,整個人無力地依於坐榻之上。
徐真慌忙過來,一番推拿,這纔將李靖胸口的悶氣給理順,又給李靖餵了水,按照李靖的指引,從房中箱櫃裡取出藥丸來,給李靖服用了,後者纔算是安穩下來。
李靖雖然武藝高超,然而畢竟年歲太老,手腳已經不聽使喚,那刺客又易容成徐真的模樣,猝不及防之下,差點讓刺客得了手,雖性命無憂,可心窩還是中了刺客一腳,對於七十八歲高齡的老人來說,這一腳實在太過狠毒。
“真兒,你可有事瞞着我?”李靖面色蒼白,長長呼出一口濁氣,面色凝重地朝徐真問道。
徐真本想將房玄齡的死因及李泰之時告訴李靖,可李靖早已不問世事,他生怕連累李靖晚節不保,這才閉口不談,沒想到李靖還是遭遇到了行刺。
若非李靖手刃刺客,被這刺客得了手,他徐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衛公…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房相溘然長逝…”徐真不得不將事情原委都說清道明,李靖默默聽着,眉頭卻擰得越來越緊。
“真兒,此事若處置不當,聖上或許難得善終,我覺着你還是尋個由頭,離開長安,避過這場禍事吧…這話也就咱爺兒倆能說,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切不可外傳。”
徐真知道李靖是爲了他好,可他深受皇恩,李世民對他極力栽培,他又怎會在如此關鍵的時刻棄之而去?
這一樁樁一件件詭異之事,無一不是指向李治的東宮勢力,如此看來,雖然聖上龍體欠安,但李治怕是迫不及待要逼宮上位了!
李治確實是個孝順之人,可他生性懦弱搖擺,身邊又盡是長孫無忌和慕容寒竹這樣的毒士,豈能不受妖言蠱惑!
再者,徐真一想認爲,李治的孝順也不過是裝腔作勢,若真孝順,哪怕皇帝陛下後宮佳人三千,佳麗又孤守深宮,他李治也不能亂了禮法,跟武媚有那不倫之情!
越是將李治看得清楚,他徐真就更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長安,棄李世民於不顧,此時徐真終於明白李世民的佈局。
李治接掌朝政不算短了,有長孫無忌替他拉攏人心,朝中勢力都希望從龍建功,如今偌大朝堂,除了明哲保身的李勣,李世民能動用的心腹,也就只剩下他徐真了!
“衛公,徐真不能躲避,聖上對我恩重如山,若我知恩不報,相信衛公也會看不起我的。”徐真面容堅毅,李靖無奈長嘆,心裡卻又暗自讚賞,他果然沒有看錯徐真!
“真兒,你且將箱櫃裡的木匣取來。”
徐真不明所以,按照李靖的吩咐將那看似尋常的木匣給取了出來。
“打開。”
徐真依言打開,見得木匣之中躺着三卷典籍,卷面寫就三個扭曲古篆:《陰符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