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春也是叫苦不迭,他本想着漏液偷營,沒想到敵人早有防範,如今軍情火急,他也來不及統計傷亡,可看着身後哀哀悽悽的殘部,他心裡很清楚,這次偷襲算是慘敗收場了.
好在他臨危不亂,並未率領殘部回城,否則唐軍趁機來攻,安市城可就保不住了。
這土山乃唐軍攻城所築,如今天氣驟冷,大雪紛飛,土山慢慢冰凍結實,實乃人造之險要,完全可以依據作戰。
正當安市城主楊萬春心頭燃起生機之時,敵陣頓時亮起一團團耀眼的火紅色光芒,繼而陣陣冬雷震撼着天地!
“這…這是天現異象啊!難不成這燧氏蒙真有呼風喚雨之仙術?”楊萬春心頭驚駭難當,然而很快他就聽到一陣低低的詭異破空音爆。
“不對!這該是他那可怕的火炮!”楊萬春陡然醒悟過來,當遼東城的斥候送來軍報之時,他還對軍報之中關於大唐軍擁有天上神雷這等荒誕之事嗤之以鼻,如今看來,此事該是真的了!
“隱蔽!各自隱蔽!”
楊萬春高喊着下令,慌忙滾落馬下,藉助馬匹遮掩身軀,還未站穩,頭頂已經轟隆隆炸開,土山連同大地不斷震動,如山崩海嘯一般,碎石砂土不斷濺射砸落下來,漫說軍士,連馬匹都被砸成齏粉!
未來得及反應的軍士很快就被沙土活埋在底下,爆炸接二連三發動,新築的土山根本就承受不住真武大將軍的轟擊,根基被撼動,轟隆隆就倒塌下去,重重壓在了安市城的城牆之上!
楊萬春最善守城,爲了防禦土山,西南方的城牆都加高加固起來,卻架不住土山崩塌的威勢,城牆竟然被土山給壓垮了!
那些個高句麗士兵先被土山掩埋了一部分,逃跑的過程中又被城牆壓死了一部分,還被火炮的衝擊殺傷了大片!
楊萬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耳不聞聲目不視物,鮮血從頭頂滑落下來,眼前一片血紅,拼命搖晃了一下腦袋,哀嚎和喊殺聲如一把銀針塞入了耳朵一般!
“快!讓城中守軍守住豁口!”
楊萬春的一生心血都在這座安市城,此時根本不顧個人安危,也管不了那些半生不死的傷殘軍兵,連滾帶爬摸了一杆被鮮血浸透的角旗,插在背上,疾奔了數步,拉住一匹受驚的戰馬,瘋狂往豁口方向奔去!
城中守軍及時響應,全程精銳幾乎將豁口層層疊疊堵塞了起來,長槍兵和盾兵在前,硬生生築起了血肉城牆來!
楊萬春縱馬而來,見精銳全堵在豁口,心裡頓時慌亂,大聲咆哮道:“這裡放不住,都給我上土山!上土山!”
守軍將主帥還在,連歡呼的時間都沒有,潮水一般涌出豁口,佔據了被炸掉半截的土山!
徐真本部人馬在轟塌了土山之後,藉助爆炸的餘威,發動了怒海狂潮一般的衝鋒,然而敵人的反應實在太過迅捷,楊萬春還留有後手,城中守軍根本就沒有休息,而是守在城牆,防止大唐軍反攻,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場,眼看就要將土山給佔據下來!
徐真衝擊了兩次,敵軍卻不爲所動,人數上不佔優勢,憑藉徐真的人馬,根本就攻不下來!
關鍵時刻,徐真朝傅伏愛吼道:“讓你的兵馬跟着本將軍衝上去!”
這傅伏愛乃是長孫無忌麾下的得力干將,這才讓他把守土山這樣的險要,然而徐真架空了他傅伏愛,又擅自將土山給炸塌,如今又要來命令自己,讓自己的人馬上去送死,傅伏愛又豈能點頭!
這土山乃白日裡無數輔兵和民壯用命換來的,卻被徐真的炮火給轟掉了,他傅伏愛非但沒有下令,見得長孫無忌策馬而來,居然高聲呼救,說徐真臨陣挾持,要強奪他的兵馬!
眼看着敵軍逐漸佔據土山,更是將城中的重型器械都搬運到土山前頭來,軍機就這麼白白流走,徐真勃然大怒,抽出長刀來就要斬了這傅伏愛!
“住手!”
長孫無忌一聲大喝,徐真擅自發令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強奪他麾下的兵馬,爭奪不成,居然還要殺自己的愛將!
有皇帝陛下在場,長孫無忌自然不敢再言語,徐真將長刀憤然投擲於地,摘下滿是熱血的鳳翅盔猛然丟在了地上,骨碌碌滾到了李世民的腳邊。
李勣心頭一緊,心裡不由爲徐真捏了一把汗,然而徐真關切戰局,大好形勢就這麼讓傅伏愛ng費了,他又如何不怨憤!
李世民雖然落後了周滄片刻,但一路趕來已經聽到了真武大將軍的轟擊聲,當他看到土山將城牆壓倒,終於破開安市城的豁口之後,他也是心頭狂喜。
若傅伏愛能夠趁機殺進去,安市城可破矣!
然而事實如他看到這般,傅伏愛非但沒有進攻,還拒絕了徐真的請求,在如此緊迫的情勢之下,他居然還分你我彼此,再看看徐真部下,一個個傷勢駭人,本部人馬已經十不存一,可謂慘烈至極,又如何讓徐真不狂怒!
長孫無忌伴君已久,從李世民陰沉的表情就已經揣測到了聖意,當即脫了盔甲鞋帽,幾近赤身,到李世民面前來請罪。
“麾下蠢將不識軍事大體,延誤戰機,請陛下賜死!”
長孫無忌噗通跪在了被鮮血浸潤的雪地上,這片大地,是被敵人的鮮血浸透的,同樣是徐真的弟兄們的鮮血浸透的!
薛仁貴一身白衣早已被染紅,周滄和謝安廷等人滿身滿臉都是血跡,只剩下一雙眸子散發着不甘和悲憤。
胤宗和高賀術腿腳手臂和後背都還插着羽箭,徐真爲了應對這次夜襲,幾乎將本部人馬都拼了個乾淨,李世民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因爲沒相信徐真的推測而懊惱?因爲長孫無忌的進言和傅伏愛的怯懦愚蠢而憤怒?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的眼中只有那座土山,如今那座土山被敵軍佔據,甚至比原來的城牆還要難以攻破,因爲敵人終於可以不用困在城中,可以利用土山將防線往前推進。
這土山本來是攻破安市城的關鍵險要,如今卻落入敵手,成爲了敵軍守城的最佳要塞,真真是爲了敵人做嫁衣!
李世民沒有看長孫無忌一眼,後者此時敢感到害怕,他盯着李世民的靴子從自己的鼻尖擦過,偷偷看着李世民走向徐真。
“徐卿…朕…”
徐真仍舊背對着李世民,後者將手輕輕按在徐真的肩頭,那身紅甲已經被砍出一道道刀劍之痕,雪花落在紅甲之上,很快就融化開來,那紅甲竟然是熱的!
是被敵人的血燒熱的,是被徐真傷口汩汩冒出的鮮血燒熱的,是紅甲與敵人的刀劍不斷碰撞燒滾燙的!
徐真感受到李世民聲音中的歉意,他緩緩轉過頭來,淚水肆無忌憚的衝開臉上的鮮血,這個短短兩年間歷經惡戰,建立無數功勳,從長安城的小武侯一步登天,直到現在成爲冠軍大將軍的兒郎,他在哭!
這不是徐真第一次經歷生死大戰,但卻是他第一次如此孤注一擲,將自己的弟兄全部投入進去,眼看着成功在即,卻因爲一個小人推三阻四,功敗垂成,讓弟兄們死得毫無價值!
周滄幾個倖存下來的弟兄都是鐵骨錚錚的男兒漢,哪裡見過自家主公落淚,一個個低垂着頭臉,按刀不動,空氣之中充斥着比血腥還要濃郁的悲憤和不甘!
李世民看着淚流滿面的徐真,心頭猛然揪痛,到底要如何,才能讓徐真這樣的鐵血兒郎,留下如此不甘的眼淚!
他轉身走了兩步,抽出徐真丟在地上的長刀,陰沉着臉,默默走到了傅伏愛的眼前。
後者猛然擡起頭來,卻看不清當今皇帝陛下的表情,一道寒芒閃現而過,傅伏愛人頭落地,骨碌碌滾到長孫無忌的面前來,那無頭的屍體噴射着血柱,濺了長孫無忌一身都是,後者卻不敢擡頭半分,稍稍斜視一眼,卻見得傅伏愛死不瞑目,正盯着自己,一臉的難以置信,嘴脣還在翕動着,似乎在向他求救…
李世民沒有看長孫無忌,而是走到徐真的面前來,將長刀的刀柄遞到了徐真的面前,徐真咬了咬牙,雙手接過了長刀。
皇帝陛下往遠處的土山遙望了一番,輕嘆一聲,沙啞着嗓子說出了兩個字:“收兵。”
聖上轉身離開,徐真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陛下真的老了…
長孫無忌不敢起身,手腳都被凍僵當場,心頭除了驚憚,更多的是對徐真的憎恨!
直到聖上回了營,李勣連忙扶起長孫無忌,調遣兵馬在土山外圍築起了防線,這才收拾打掃戰場。
軍情果真如徐真預想的那般,守軍佔據了土山之後,唐軍久攻不下,天氣又越發寒冷,軍中多有凍傷,長孫無忌爲了表現,數次領兵強攻,非但無功而返,還要損兵折將。
平壤道那邊也傳來了消息,水軍已經登陸,殺到了建安城下,然而張亮怯懦畏戰,有無將帥之才,居然不立營壘,被敵軍偷襲,慌亂無應對之策,只驚駭跌坐於胡牀之上,直視而無所言,最後還是副將張金樹鳴鼓令大軍擊退了敵軍。
聖上收到軍報,勃然大怒,若非戰事不便處置,這張亮也要人頭落地!
其實早在戰前,張亮就不看好此次徵遼,而後見得聖上心意已決,這才請戰,統帥海路大軍,以平壤道行軍大總管之職,統領了四萬餘將士,除了行軍總管程名振攻下沙卑城,俘虜八千人之外,可說是毫無建功!
聖上心煩氣躁,安市城又久攻不下,轉而攻擊建安城又不忍不甘,還要擔憂楊萬春抄了後路,一時間僵持不下。
聖上怒而斬了平壤道行軍總管張文幹,正欲繼續發兵攻打安市城土山,定州卻傳來了消息。
前任太子李承乾鬱郁不得,薨(注)於黔州!
(薨:音hong,古代稱諸侯或有爵位的大官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