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勇武營之俯首,薛大義認爲是情理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這也是鹽澤道府兵諸將士之共識。
如此結果,顯得突兀而牽強,不爲人所體悟,然箇中滋味,也只有曾在草莽之中拼搏求存之徒,才能感受與理解。
徐真並未因勇武營的歸順而給予他們特殊待遇,令行禁止,無一例外,諸多勇武營的弟兄們卻同樣不曾有不滿與抱怨。
由於羣毆之事耽誤了三天,徐真也不敢再拖延,帶領諸弟兄一路疾行,很快離開了刪丹縣域,進入張掖地界。
高賀術帶領一衆斥候,四處散開,監控方圓二里,警覺如鷹隼的柔然人目力極佳,對危機的感應亦是超常,行軍途中常常斬獲敵軍斥候,大部隊還未進入戰區,柔然斥候們已然斬獲頗豐!
秦廣等一干勇武營的弟兄雖有不服,但他們深諳活命之道,一如隱藏於市井之中的武林高手,平日裡斤斤計較,捨不得半點吃虧,然大打出手之際卻又很辣無比,動輒搏命。
徐真心知這些人的心性,只是派了周滄多做溝通,蓋因周滄等人亦出身於草莽之間,無論心性閱歷品行,都與勇武營弟兄相近似。
張掖原爲匈奴王地,漢時設置張掖郡,唐武德元年又改稱甘州,張掖縣爲治州,轄刪丹與張掖,故甘州城乃張掖心臟,失之則國境壁壘崩塌,門戶大開矣。
徐真部行軍兩日,終於逼近張掖縣城,柔然斥候不斷送回警報,斥候間的搏殺也越發激烈頻繁,足見張掖縣城之敵軍已然發現了徐真部的來意。
接近縣城十里之時,高賀術的斥候營已經將敵軍的情況探查清楚,吐谷渾方面由王將徒悍領步卒八千攻城,精騎三千遊弋封鎖周邊,至於張掖城內,則由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坐鎮。
契苾何力雖出身鐵勒可汗世家,然對大唐忠心耿耿,歸順聖人之後,正是被置於張掖,此地乃其本土,又豈能讓吐谷渾野虜踐踏,其深諳草原作戰之髓,遭遇突襲之後,悍然領兵抵擋,將士雄勇,毫不畏死,將張掖守下之後,更是主動帶兵出擊,將徒悍兵馬驅逐出縣城!
契苾何力正欲追討徒悍餘部,甘州城卻傳來急報,遂分兵以救,由左屯衛大將軍薛萬均率領,只留部分軍力鎮守張掖城,然分兵之下,力量不濟,徒悍再次來襲,將契苾何力困於張掖城中,每日攻伐不斷。
草原部族多擅騎射殺伐,卻不精於攻城之道,然吐谷渾卻愛慕唐制,處處效仿,雖是沐猴而冠帶,卻也並非邯鄲學步,非但效仿大唐國風,更建有伏俟王城,步卒亦訓練有方,而後又得到了慕容寒竹幕後統籌教授,爲了一舉打開大唐國門,更是利用祁連山腳的木材,多造攻城器械,乃至於將張掖城置於將傾之局勢!
慕容寒竹與葛爾赫父子加入之後,徒悍也不排外,卻是命其率兵攻城,沒想到慕容驍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每戰必當先,雖未將城池打下來,卻贏得了諸多軍心,更有慕容寒竹出謀劃策,伐山中之木以造車,集河邊之石以磨炮,竟將契苾何力的兵力損耗了七八成之多!
局勢危急,徐真也不再遲疑,這才午後就命諸多弟兄飽食睡足,深夜之後即長途奔襲,待破曉之時,敵軍造飯的微妙時機,即猝然攻擊吐谷渾後部,打他個措手不及!
弟兄們並非首戰,心中並無膽怯之虞,然衝殺戰鬥,必有死傷,營區亦是一片肅穆凝重,徐真也不多作動員,收拾妥當之後,來到了李明達的營帳之中。
小丫頭心知徐真要上陣拼命,心中多有不捨與擔憂,但想起凱薩每夜到徐真營中逗留,徐真身上又帶着幽香,表面上卻是沒給什麼好臉色。
徐真安頓好李明達等人,又命凱薩貼身護衛着,這才安心領兵而去。
夜色漆黑,秋風已冰涼,徐真也不敢明火執仗,一千人在黑夜之中摸索着,完全靠柔然斥候營的引領。
距離破曉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也並不擔心不能及時趕到,如此也能留點時間給弟兄們休息養力,積蓄勇氣。
高賀術偕同一衆斥候,秦廣又撥付數十偵察好手,沿途拔除吐谷渾的斥候與暗哨,待得東方微亮,已然逼近吐谷渾營區!
唯一遺憾的是無法與張掖城的守軍取得聯絡,否則定能打個裡應外合!
當第一縷晨光噴薄而出之時,一隊野虜從營區之中走了出來,他們要將夜間值勤的弟兄們從望樓上替換下來。
這些望樓都是在慕容寒竹的主持下建造起來的,高三丈有餘,分佈與營區要道入口處,一共有五座,監控着四面八方的山口道路,更是將整個營區的佈局都收入眼簾之中!
這些啊柴們相互大聲交談着,似乎還在爲昨日殺死多少唐兵而興奮不已,而後分開行動,各自爬上高高的望樓之上。
可當他們爬到樓頂的閣子之時,雙目陡然睜大,瞳孔卻急劇收縮,那瞳孔之中倒影出一個紅色的人影,緊接着就是一抹寒光閃過,脖頸麻木冰冷,繼而看到了藍天,那是因爲他們的頭顱開始往下掉落!
徐真在那野虜的身上擦了擦刀刃,順着望樓的柱子滑下來,弟兄們從道路兩側高坡山林之中策馬而出,匯聚於望樓之下,徐真跨上那匹青海驄,手中長刀朝前方敵營一指,周滄與秦廣帶着兵馬無聲地發動了衝鋒!
鐵蹄隆隆響起,敵營的守衛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連忙敲響了警鐘,然而很快就被鋼鐵洪流一般的騎兵徹底吞沒,與地上的泥濘混雜在一起!
“殺!”
徐真如發怒的猛虎一般咆哮,弟兄們齊聲高喊,敵人潰敗如退潮!
大小營帳在騎隊的衝擊之下,簡直如同紙糊一般脆弱,那些剛開始準備造飯的敵軍還未來得及披甲,已然被戰馬踏翻在地,瞬間成爲了刀下亡魂!
徒悍慌忙從營帳之中鑽出來,卻發現整個營區早已一片大亂,**的騎兵殺出一片血路來,而後開始分散開來,如砍瓜切菜一般追殺着沒有披甲的吐谷渾弟兄!
“防禦!反擊!反擊!”
徒悍高喊起來,也來不及穿甲,露着一蓬捲曲胸毛,抓起自己的鐵蒺藜骨朵就衝向一名勇武營的騎兵!
他的身軀極爲魁梧高大,手中鐵蒺藜骨朵起碼有三十四斤,低頭躲過騎兵的長槊,骨朵兒砸在了馬前蹄之上!
“咔嚓!”
戰馬的前蹄被砸成兩段,血肉橫飛,嘶叫着往前仆倒,巨大的衝勢讓馬匹滑了好遠才停下來,那名勇武營的弟兄剛從地上爬起來,長槊就下意識揮舞出去,然而他虎口一震,長槊已然被擊飛,滿是鐵刺的骨朵兒瞬間填滿他的視野!
那名弟兄的頭顱如西瓜一般被砸得稀巴爛,紅的白的潑灑了徒悍一身,然而他只是冷哼一聲,再次轉身殺了回去!
徐真帶着弟兄們左右散開,殺了個通透之後,又轉了回來,集合了數十騎,很快就衝到了營地的中心處,中軍大帳就在眼前,卻看到赤身的徒悍滿身是血,鐵蒺藜骨朵兒上全是人肉沫子,居然無人能擋其鋒芒!
秦廣見得自家兄弟被敵首紛紛砸爛,心頭大怒,拍馬而上,揮舞手中雙劍,直取徒悍正面!
“鐺!”
一合交接,秦廣左手劍被骨朵兒擊飛出去,連手指都被骨朵兒的鐵刺刮掉了兩個!秦廣吃痛,連忙勒馬,卻分毫不懼,再次朝徒悍衝了過來!
徒悍雙目一亮,似乎對這名**頗爲敬佩,然而對於他來說,將敵人的腦袋砸爛,連同敵人的尊嚴一起,狠狠踐踏成爛泥,纔是對敵人最大的敬意!
秦廣一路殺來,敵人都是未曾披甲的潰兵,沒想到敵將如此兇悍,吃虧之下也是暴怒不已,見得沿途倒插長槊,連忙將右手劍猛然擲向徒悍,趁着對方隔開飛劍之時,抽了那柄長槊,直刺而來!
徒悍呀呀怪叫一聲,鐵蒺藜骨朵揮舞出去,將秦廣的長槊擊偏一邊,再一骨朵兒橫涮而來,碩大的馬頭頓時砸爛了半邊!
秦廣隨着戰馬落地,連忙滾開一側,他篤定了徒悍必定追隨而來,下意識用長槊的鋒刃挑起泥水,身子卻是往後挪了半尺,徒悍微微一滯,骨朵兒砸在秦廣腳邊!
徒悍面無表情,如一臺殺戮機器,倒拖骨朵兒追了幾步,當頭朝秦廣蓋了下來!
“吾命休矣!”秦廣心頭大驚,眼看着骨朵兒就要將他的胸膛砸爛,身後卻是響起尖銳的破空之聲,一根鐵箭矢刁鑽之極地激射而來,清脆沒入了徒悍的胸膛!
“啊!!!”
徒悍如兇獸一般咆哮着,骨朵兒卻失了力道,秦廣趁機滾到一側,雙腿猛然彈跳,高高躍起,用盡全力揮舞長槊,徒悍的腦袋噗碌碌落地!
此時他才覺得渾身無力,扭頭一看,卻見周滄舉着一挺巨大的連弩,二人相視一眼,沒有多餘的眼神交流,甚至沒有任何感激,因爲戰鬥如潮水一般將他們再次淹沒!
秦廣疾行數步,挑死敵人三四名,奪了馬匹再返回來,用長槊插起徒悍的頭顱,在營中橫豎衝突,高聲大叫着:“敵首已就戮!”
野虜軍見得王將首級被斬下,愈是混亂,徐真的部隊士氣大振,又是一陣左右衝殺!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敵營深處卻傳來一聲咆哮,繼而漫天羽箭如雨點一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