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涵止祭出天子扇,送去一道黃庭真氣,不管出於公心亦或出於私心,正要結果夏文清性命之時,卻聽那孫德宗一聲傳來,竟是喚起住手,他聞言一愣,腦中恍然清醒,此時並未意氣用事之事,身後魔教幾人,並非易於之輩,如此想着,周涵止提氣凝神,乃是回身冷視孫德宗。
卻見七妙似乎不像其那樣對魔教有諾大的敵意,竟恭恭敬敬的相詢孫德宗道:“孫先生,可是又想起了何事?”
孫德宗不語,忽然一展衣袖,左手手掌翻出,竟按在宮羽兩根琴絃上,悠悠彈起,那琴聲簡單青翠,敲打寂寂山林,默默滌盪人心,彷彿幽谷清音,衆人聽了琴音,竟在腦海中幻化出一副稚童撲蝶,追逐原野的畫面,一時兩岸青山更添新綠,嶙峋山壁消去棱角,便是那無情冰冷的海水,也似是帶上了一絲溫暖。
孫德宗垂首低眉,默默不語,撫住宮羽兩弦彈過半盞茶時分,忽然喝嘆一聲,長身站起時,收卻瑤琴如袖,只見其人此時儒衣鼓作青山,絲絛飄蕩,玉釵髮髻白髮垂鬢,乃也是一副蕭索神情,他喝嘆聲過,乃是低聲說道:“他已經死了……..”
七妙與周涵止聞言一愣,回身望去,只見夏文清身形早已制住,保持一個爬行的姿勢定在了當下,七妙再望其面時,竟發現他嘴角深含笑意,再看他左手小心翼翼的舉着,乃是一副捏着什麼東西的樣子。
“原來他死在夢中撲蝶的路上…….”七妙喃喃道“唉,原來孫先生也是慈悲心重之人……..”
七妙不由想到,夏文清言行中即可得知,他雖比自己多一個父親,但也與孤兒無異,自早乃是沒人疼愛,亦無感受到童年快樂的氛圍,這夢中撲蝶的瞬間,竟使其人如此滿足,以此作爲死前安慰,便也是夠了。
再望向孫德宗時,他卻也是不知神思什麼,望過來對上自己的眼神,幻化會心一笑。
這時周涵止小聲探詢過來,問道:“師妹,眼下怎麼辦?”
他雖見師妹無來由相信魔教之人,所作所爲更和自己心中算計不符,此刻卻也是別無挽救之法,唯有見機行事。
七妙並不答他,乃是又望了望孫德宗,後者思索片刻,竟對陳開說:“陳兄弟,勞你送秦逸兄弟速回魔教營地救治修養,此間便交予老朽即可。”
“這…….”陳開聞言猶豫不決,看看懷中昏迷不醒的秦逸,又望了望看過來的孫德宗、那邊站着的七妙,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快!”孫德宗催促道“秦兄弟傷重,幸得仙子以自身生命力灌注救援,此刻傷口才能全部癒合,不過他體內生機消散打扮,現下急需救治,你還不速去,不要辜負了這位仙子一番好意!”
“好吧!”陳開聽孫德宗如此說,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抱起秦逸,又是一眼望向七妙,後者回視與他,這時間,一切盡在不言中,只見陳開低喝一聲,御其一道真氣,抱上秦逸,當下破空而去。
三人默默站立,眼見陳開走遠,孫德宗這時才向那周涵止與七妙施禮道:“二位道友值孫某幾人惶急時分出手相救,此乃大恩德,還容孫德宗拜過!”
周涵止回禮,心中卻仍是納悶,不解七妙爲何不助賀須彌,卻要助本與雷若彤同出一脈,乃在一條戰線上的魔教之人,卻聽那孫德宗又出言道:“我觀兩位道友面色,皆顯疲憊,知兩位道友必然也有一番苦戰經歷,真元耗損,也是在所難免,不瞞兩位說,孫某真氣早已接近耗竭,但眼下若要去尋那三仙天,卻仍難免與人交戰,若是對上原本身爲三仙之一的夏鴻淵,勝負便更是難料,你我三人,合當同心協力,如此才能順利尋到三仙令,進入那三仙天中。”
周涵止聞言納悶,心道你要去三仙天干嘛,莫不是要借我二人之力殺那夏鴻淵,此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心念電轉,口上只道:“我二人道行卑微,還請孫前輩做主便可……”
他心中卻想着,尋得時機,定要消滅這有可能成爲威脅之人。
孫德宗捋須道:“如此,我三人便去那夏文清口中充滿秘密的勤政樓中一探吧!”
周涵止二人當下應允,只見七妙一揮手處,翻掌間一道極寒之氣幻化而出,化作一團白氣,覆在夏文清身上,後者身子瞬時陷入冰封,乃至通透瑩白,七妙再念聲散,只聽砰的一聲,這夏文清的屍身竟又瞬間碎裂,化作無數微塵飛散天際而去。
“念去去,念去去,管你是王孫貴胄還是白丁野民,一生僅僅是夢蝶一場,撲簌簌,撲簌簌,不論是大羅神仙亦或血肉凡軀,最終也不過一抹煙塵……..”孫德宗長嘆一聲,仰首唱到,緊接着一鼓衣袖,身形隨風,竟向那勤政樓縱飛而去,七妙與周涵止各使身法,乃在其後跟着。
那四角勤政樓孤單單的佇立在石崖不遠處,一片密林的背面,三人一盞茶時分,便飛至此處,甫一落下,不由各自心生警惕。
原來此地氛圍,竟有一股濃濃血腥之氣,想來發生過一場慘烈大戰,其中一股詭氛籠罩,乃是什麼人用了了不得的邪法殘留真氣所致,孫德宗擡眼處,只見勤政樓大門洞口,高聳冷立,眼下黑夜將至,日暮西垂,這勤政樓中真氣飄亂,又阻礙判斷,孫德宗凝神觀望一陣,只叫聲小心,便帶頭邁入這大門之中。
周涵止與七妙二人隨之而入,一邁過大門門檻,卻見孫德宗立在一樓大廳當中,似是在打量什麼,七妙只覺此地血腥氣味最爲濃稠濃烈,那些散在勤政樓之外的氣息便是此地發出,她再放眼時,饒是平素藝高膽大,竟不由得也吃了一驚。
這勤政樓中,光線陰鬱,窗櫺之上蒙着一股濃濃血氣,早辨不清黑與白,夜與日,七妙與周涵止二人甫一進入其中,竟驚覺此地氣氛詭異,乃有濃重的殺氣環繞籠聚。
再打量時,入內三人皆吃一驚,原來此處兩具屍骸死狀慘烈,赫然竟是那居雲軒軒主夏鴻淵與其長子夏武明,只見那夏鴻淵半坐着在地上,兩腿直挺挺的散開,仰首朝天,雙眼空洞無神,七妙乃是明眼人,略一打量,竟發現此人身上纏繞着一股薄薄黑霧,其中乃是一種厲害的毒氣,亦或巫蠱毒咒之類的東西。
她雖然沒有與夏鴻淵面對面的接觸過,那日夜宴,後者一直躲在簾中與衆人交談,然朦朧依稀觀之,卻也可辨認個大概,七妙嘆一口氣道:“想不到夏鴻淵就如此死了,這一時的雄主,卻無聲無息隕落……”
“不,他不是夏鴻淵……..”孫德宗搖搖頭道。
“哦?”周涵止也有了興趣“此人應是那日簾後發號施令的居雲軒主人,然不知孫先生何故又說他不是夏鴻淵?”
他心中想到,莫不是這夏鴻淵佈置了幾名替身,卻見孫德宗緩緩開口,長出一口氣道:“並非如此,此人卻是那日簾後之人,雄踞寶座發號施令之時,也卻是夏鴻淵無疑…….”
“此話怎講?”七妙被他說的有些糊塗了,不由問道。
孫德宗苦笑一聲,更是搖頭,竟是仰首唱嘆道:“夏鴻淵,夏鴻淵,機關算盡,落進聰明……...”
他悽笑數聲,卻不知何故,半響之後,方纔止住笑聲,對滿面狐疑的二人說道:“孫某昔日與夏鴻淵有緣相識,曾各自引爲知己,昔人故事,涉及此人不爲人知一面,孫某自當爲舊友遮掩,還請二位擔待,我只能說,這夏鴻淵昔年引爲一樁往事,走火入魔,不得已奪舍此軀,卻因事起倉促,不及準備,這一二十年來元功受制與此軀,帶來了頗多苦惱…….”
“原來如此……”七妙聞言,心中也嘆,卻又是詢問道“那如今…….”
“如今概是解脫了吧,又或是移魂他處……..”孫德宗苦笑道。
這時周涵止用黃庭真氣探過此軀,不由皺眉道:“此人身上並無像令牌一樣的東西,不知那三仙令卻又藏在何處了?”
他既而打量那夏武明死狀,見其身子癱軟一片,血肉成泥,那模糊不堪的面上現出一絲悔恨之色,其人骨骼寸寸斷裂,慘不堪言,周涵止用黃庭真氣探過,乃做出結論道:“這夏武明該是被人以一掌擊在天靈蓋上,被真氣灌頂,沒入其軀,乃至全身真元潰散而死…….”
他心中駭然,不由想到,不知是何人出手,這一掌之威,竟至如斯,這第一擊也是最後的一擊,夏武明還沒有開始反擊,生命便已經結束了,他不由自問,若是自己碰上敵人,又是否能倖免於難?這個答案,心中合該知曉,卻不敢去想,去碰。
“沒想到夏家命運是如此悽絕收場…….”孫德宗不由爲故友之事神傷道“孫某當尋到夏家唯一剩下之人——夏芝江姑娘,好生照顧…….”
“這……..”周涵止忽然躊躇道“前輩某要難過,但那芝江姑娘也已經被人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