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大都收割了,只有準備窖的紅薯還留在地裡,葉子早被霜打蔫了。王金山的稻田沒有了往日的金黃,沒有莊稼的土地是寂寞的。太陽升起的時候,令人眼前一亮的畫面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
漢老伯等十多位六十歲年紀的老漢,早已下地了。馬兒邁着堅實健壯的步子拉着犁車,稻田裡立刻呈現出一道道深刻的印跡。帶着莊稼漢汗臭味的涼風從上空吹過來,剛被翻過的土地上翻起一痕痕黃色的波浪,滾動在初冬的田野上。
同一時間,漢二叔帶着六位五十歲左右的老農民,站在木耙上,一邊舞着馬鞭趕着前面拉耙的馬兒,一邊唱着悠揚的趕馬曲兒。
在耙得平整的土地上,年齡稍大一些的大娘們,有的掄起钁頭犁溝,有的往溝裡施肥,有的往溝裡散種。
雖是初冬的季節,但太陽依舊溫暖,猶如播種麥子的村民熱情的火焰。
今日陽光下的夫子廟也十分的熱鬧,那蓊蓊鬱鬱的樹林,都變成紫褐色的一抹,塗在大槐樹上。神母泉裡的水波,和着天空的彩雲飄動。一羣青年婦女組成的隊伍,挑着泥罐子、木桶在岸上穿行。
一個漂亮的麻花大辮子在方圓圓實的屁蛋上擺動。方圓覺得不妥,怕王金山看到,就停下將辮子盤到了頭頂,然後裹上頭巾。
方圓又是第一個來到了神母泉。這裡的泉水冬暖夏涼,用它釀出的槐花酒醉倒了四面八方的來客,尤其用泉水做成的豆腐又鮮又嫩。至於,這泉水和莊稼聯繫起來,要感謝方圓和她的嬸嬸嫂嫂、姐姐妹妹。她們挑着泉水澆灌了王金山的稻子,今天挑水幫他種植冬小麥。她們都不知道冬小麥和她們家人明春種植的春小麥有何不同,但都知道王金山的沙稻豐收了,那他的冬小麥明年也一定豐收。
方圓除了打水,還有別的意思。方圓把那泥罐子放下,將豐挺的胸膛倚在鉤擔上,觀望着夫子廟前,像是等一個人。
方圓聽說王金山把學堂搬到了大槐樹,非常感動,但又非常內疚不安。雖然,王金山和學生被父親從家裡趕走心裡非常得難受,但漢向陽和王金山把種麥子的任務交給了他,是對她的信任。父親爲何這樣爲難他呢,她想來想去,覺得要對得起他們的信任和關愛,要跟老爹作耐心細緻的工作,無論如何不能再把王金山從大槐樹下攆走。她要王金山把學辦好,還要把一些姐妹招進來。
王金山和王孝天一起收拾夫子廟,儘量騰出一些地方好給孩子們上學。王孝天是這兒年齡最大的長輩,也是唯一的看廟人。他都答應的事情,漢子麟不會再幹預了吧。漢子麟真的不該對女兒發那麼大的火!王金山知道方圓不可能再幫他種麥子了,更不會到這兒挑水。
王金山走出夫子廟,見來了一位圍着頭巾的姑娘,鼓起勇氣問:“方圓來了嗎?”
“她死了!”方圓嘟囔了一句,挑起罐子往樹下去。
那步履好嫺熟,那身材好優美,他想到了方圓。方圓的聲音甜中帶辣,但這個姑娘的聲音帶點兒沙啞。於是,他很快就懷疑自己的判斷了,就站在窗戶前喊:“這麼多人挑水乾什麼?”
“給你種麥子呢。”方圓抓着辮子頭也不擡地說。
“這裡是神母泉,村裡有個規矩,是不能隨便用來種地的。去河裡吧。”
“河裡已經沒水了。”
“那也不行!這裡神母泉,要漢老支書同意才行!”
“漢副鎮長答應了呢。”
“好吧。挑過了快走。”王金山回地面上拿樹枝勾畫他的教育藍圖。
“過來!大河哥,幫個忙,行吧。”方圓又在喊。
“自己挑吧。我忙呢。”方圓要回屋子,一想那石板需要幫忙,就走過去,用力將石板搓到一邊。呀,深幽幽的一口井,亮亮的一圈天光晃悠着少女和他的頭影,既有趣又浪漫!
方圓看方圓像美麗的長頸鹿探着玉脖往井裡瞧,便說:“還磨蹭什麼啊?這兒是學校,爲孩子安全,你泛了水快走,要是把村民引來,井就蓋不住了。”
“王老師,這水深,怎麼泛水呢?”
“連水都泛不上來啊!就別來了。”
“人家不會才讓你教的。她們不在,就我一人呢……”起初,方圓以爲昨夜急壞了嗓子王金山沒認出來,後來到了身邊還不認識知道她,就裝着不會打水的樣子戲弄戲弄他。方圓把泥罐子輕輕放下去,讓罐子像個水葫蘆似的浮在水面上,任憑她怎樣將鉤擔又拽又甩,那鉤子上的泥罐子就是不進水,“王老師,快來啊!晚了,罐子快掉進水裡了。”
“今天,漢副鎮長帶隊種麥子,我又沒和方圓在一起,你漢子麟不會再有理由吧。”王金山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設想學校的未來。
方圓見王金山不理她,氣得亂甩罐子,呼啦啦滿罐子進了水,噗通----泥罐子沒入水底下了。看你王金山幫不幫忙,她走到王金山跟前把鉤擔遞給他,“幫個忙,把罐子撈上來,地裡急等着水呢。”
王金山打撈了半晌沒撈着,只好扔了上衣跳進水裡去撈。初冬的水應該是刺骨的,但這泉水依然清冽、透涼,王金山覺得那硬起的東東像個遇上殘冬的蟲蟲縮進殼裡了。王金山爬上岸,拿起勾單掛住罐子,你看這樣這樣泛水、提水。
王金山的一舉一動讓她看得舒心,因爲她早已喜歡上這美好的泉水了,己明明會泛水,卻喜歡看他泛水、提水的樣子。
王金山蹲了下去,似乎才感覺有些涼。
方圓笑道:“王老師,凍成這樣啊!是不是童---男子啊?”
王金山突然想到在地北市的家裡,他和那個孫銀海的女同學……因爲那個夜晚,他離開了故鄉,一個人來到了這貧窮的山村。王金山雙手抄起一把泉水洗臉,被泉水滋潤的感覺溫暖而生動。
“好,再教你一次,最後一次。”方圓將洗臉的罐子水潑了。
這一次王金山火了:“你明明會挑水的,故意捉弄我!認爲我傻子嗎?我有好多的事情要辦。”
“看你氣勢洶洶的樣子,人家還沒做你媳婦呢。”方圓轉過身把大辮子解下來。
“是你!我真的不敢相信是你,嗓子有點啞。”王金山認出了方圓。
方圓抄起鉤擔,掛上一個罐子,準備泛水,見王金山走過來,井水裡立刻倒影着一對影子,那影子就像河裡的一對鴛鴦一樣,她不忍泥罐子打破這美好的影子。
方圓把罐子側過身,一點點等它進水,水慢慢多起來,泥罐子自然下沉,腳下一塊石頭滑了下去。千鈞一髮的時候,王金山趕緊去抱她,由於沒抱緊,方圓一個趔趄差點兒摔下去,幸好反應快,只是摔倒的霎那間小手上蘸了些泥水。
“你想淹死我啊!”方圓起來,見王金山已去了廟裡。
方圓從罐子裡掬些泉水洗淨了泥手,溫潤的泉水在細長嫩白的手指間滑動。她又取來另一個罐子,手腕一抖,稍停片刻,等罐子往下一垂一拉,“刷刷”幾下,便提出一罐子水來。
方圓見王金山拿着一個本子在寫什麼,故意將罐子裡的水潑掉,又照先前的樣子泛水、提水,提了潑,潑了再提,見王金山不搭理她,就放開嗓門喊:“你過來!我打了罐子你賠!”
“你這姑娘自己泛水打罐子,憑什麼理由讓人家賠啊!”王金山忍不住笑了笑。
“人家幫你種麥子呢!”方圓的聲音裡故意夾進去哀求的語氣。
“那快挑了水走啊!”王金山仍埋頭去寫。
“就不能來看看你。”方圓說。
“我真的太忙!”王金山收拾本子就走。
方圓挑着滿滿的兩罐子水跟了上來。王金山一邊走一邊問:“哎!還跟着我幹什麼啊?”方圓說,“我是去澇窪地。”王金山突然站住去要方圓的罐子。“你怎麼幹這活兒,你是文化人,給我,別動!”王金山說,“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從十一歲的時候,媽媽就把我和一個農村孩子交換過,讓我們調換了個。我就在那家學會挑水的。給我吧。”
“要挑就挑一輩子!”她紅着臉說。
“你挑半天了。我們同一條路。”王金山故作不懂的樣子,想要來挑子。而方圓怎麼也不讓,你推我讓,不小心把罐子弄歪了,潑了方圓一褲腳泥水。王金山一急用袖子去擦……
“你們又在一起!”漢子麟來到了他們的面前,那目光就像他手腕上白蛇的眼睛,好冰冷,好冰冷。
“爹,你又誤會了。”方圓好委屈地說。
“我不讓你們在一起,可你偏偏來幫人家種麥子。”漢子麟說。
“今天,我們真的沒在一起,是向陽大哥帶隊種的。我不過挑水。”
“挑水這麼來這兒?”漢子麟感到不妙。
“我們也是碰巧。”方圓說。
“碰巧?”漢子麟氣得手都哆嗦起來。
“真的,漢老前輩。我今天沒有去澇窪地,一直在夫子廟打掃準備開學…… ”王金山一下子說漏了嘴。“你,王先生,真行啊!讓一羣媳婦、姑娘來這兒挑水?”漢子麟氣得加快了腳步氣沖沖來到神母泉上,看着被罐子、木桶攪渾的泉水,顫着嘴脣說,“好好得水搞成這樣子,以後大槐樹人喝什麼。沒有水,那麥子別種了。冬小麥?一個冬天凍死了!別做大槐夢了!”說着又匆匆來到夫子廟,對王金山一字一句地說:“今後,你怎麼教書,怎麼種地,請不要打廟裡的主意,別河水犯了井水!”然後竟將門鎖好把鑰匙帶走。
“漢老前輩,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不要井水犯了河水。”王金山望着漢子麟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裡像打碎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