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提前回到府上。
去漢家大院,王金山還是首次。這一去,不僅是爲了學校,而且對自己擺在漢子麟心中的位置也特別的重要。王金山照方圓的吩咐去了街上,從夕陽落山找到黃昏降臨,長長的街市竟然找不到一家像樣的理髮店。王金山看時候不早了,就跨馬去漢家大院。
漢家大院坐落在夫子廟東側附近,奔着神母槐的方向往東過了永和門不遠即到。相傳在明朝年間,民不聊生,好多百姓紛紛奔往洪洞大槐樹下認祖歸宗,希望得到一線生機。當時,地北市有一王姓人家,在逃亡洪洞大槐樹的路上迷了路,卻一路乞討來到了龍馬縣大槐鎮。此門爲了紀念槐樹林人熱情接待王姓人而建。
王金山過了永和門便是凱旋門了,相傳是漢府爲接見外出打仗、從商凱旋歸來的人所建的門樓,一龍一馬看守左右,主門外各有一扇小門……王金山策馬奔了過去,只見一瘦一胖的青年同聲喊道:“找誰?”
王金山雙拳施禮道,“找你們村漢領導有事!”
“哪位?有漢老書記、漢副鎮長和漢村長。”胖一點的村民說。
“漢老書記吧。我從外地來不知那裡冒犯,請兩位大哥去通報一聲,就說新來的王老師來了!”
瘦一點的青年倒是聰明一些,既然敢從凱旋門過來非同一般,他圍着王金山看了看,問道:“誰知道你是真是假?”
王金山禁不住一笑,說:“這匹馬認識吧?”
“大槐樹下擒野馬的是你?”胖一點的青年認出來,又問:“是你偷王先生的吧?”
偷的還送上門?王金山覺得兩青年可笑又可憐,也沒功夫和他們閒扯淡,趁他們商量辦法的時候,摧馬跨進了高高的門檻。
走了不遠,看見一座門樓雄偉壯觀,上面刻着“英雄門”三個燙金大字。天還沒黑,兩旁已掛上紅燈籠了。方圓早來這兒等候,那鵝蛋臉被燈籠照得煞是好看,見王金山下馬去拴馬,不高興地跑過來,看着王金山有些兒過長的頭髮,埋怨道:“讓你理個髮,怎麼沒有啊!”
“我喜歡這樣!”王金山沒有說跑遍了街市找不到理髮店。
方圓沒有再說什麼,從衣兜裡掏出一把精緻的梳子,走進王金山,命令道:“站好!”方圓見王金山木訥的樣子忍俊不禁,翹起腳尖幫王金山梳頭。
王金山見有人觀看,不好意思躲過,然後跟着方圓一邊走,一邊聽她講故事:
槐樹林以前多是王姓人家,和漢姓人家和睦相處,雖然不富庶,但也自給自足,世世代代過着世外桃源一樣的日子。誰知鬼子的到來,讓村子不再平靜。王姓人爲了報答漢姓人的知遇之恩,拿大刀長矛衝了出來。鬼子的幾聲炮響,給王姓人帶來滅頂之災,鬼子攻破了大槐鎮,將王姓人全部集結在大槐樹下,用機槍掃射…… 等漢老爺(漢光耀)帶着自衛隊回來,王家除了王孝天和他的孫子失蹤以外,全部遇難。漢老爺跪了一天,怎麼也不相信王家絕後,就建了這座“英雄門”等待孫子早日回來。
王金山聽着故事不知不覺來到了一片竹林,卻見左手邊不遠處停放着一輛馬車,王金山不由想起漢子麟派人砸馬車的情景……
方圓在家左等右盼不見王金山來,急的早來到門外,見王金山腳步緩慢,笑着問道:“你是不是好怕我爹?”
王金山如實說:“漢老支書,也不分青紅皁白,噼裡啪啦地我馬車砸了!那面孔冷颼颼的,像蛇一樣冰冷。現在想起來全身起疙瘩。”
“讓他陪你一輛便是。”方圓說。
王金山說:“真的難以理解,漢老支書爲什麼喜歡玩那條蛇,看上去瘮得慌!怎麼給百姓當好這個支書啊?”
“你錯怪這裡的蛇和我爹了。”方圓等王金山跟上來,一邊並肩和他走着,一邊說:
“傳說大槐樹的蛇是白帝子的子孫。它們從來不會傷害人、畜,我們也很少看到,只要它見了人就脫一層皮。漢家喜歡蛇,從我爺爺開始。我爺爺先後娶了五房太太,前四房沒有生子,生了五個女兒。一次爺爺在大槐樹下從鷹的嘴裡救了一條小白蛇,結果一年爺爺娶了奶奶生了我爹。後來,奶奶看上了蒙家的七姑娘--蒙槐玉,說她臀大腰圓,定保大院興旺,就讓我爹娶了她,做了我的娘。我娘當了軍嫂,在一天深夜裡,七八個鬼子闖進了大院找我娘,我奶奶急中生智,用酒菜招待他們,最後和鬼子同歸於盡了。原來,奶奶早在酒裡下了毒藥。後來,王敬誠爺爺住進了漢府;再後來,王國槐叔叔也經常來。爹總是讓家裡人把房子收拾好,鋪好被褥,備好茶水,然後鎖好門,還告誡家裡的人誰也別進去,更不能動用裡面的東西。大哥,漢向陽是爹在神母泉旁邊撿到的孩子,人們都把他當作泉神賜予的貴人寵着。有一次大哥出於好奇爬窗戶進去,老爹還是狠打了他一頓。”
王金山的腦海裡浮現漢子麟那灼灼逼人的威嚴。在漢府大院裡,沒有誰不怕漢子麟,也許只有方圓敢在老爹面前爭辯,因爲她是漢子麟最小的孩子,生她那年漢子麟剛過38歲生日。
“打歸打,疼歸疼。我想你爹還是聽你大哥的。”王金山瞭解到漢向陽漢子麟對他疼愛有加,待他像親生的一樣。
“大哥最有文化,二哥最狡猾,可惜大姐、二姐睜眼瞎,大姐生下方正不久就去世了。她們是她們,我趕上了新時代,我要讀書,可我爹怎樣想的?”方圓爲有漢子麟這麼個保守的老爹感到委屈。
王金山一路跟着,繞過了花園直奔客房,說:“你一個姑娘家想讀書啊?不怕你爹敲斷你的腿!”
“別取笑我了!你知道我多傷心?”方圓不高興地說,“我爹你是怕定了!還有大哥呢。”
王金山說:“爹是老人家,我是敬重她;大哥是教育的領導,他的人格令我敬畏。”
“我就那麼可怕?”一個男高音如雷貫耳。
王金山正擔心碰上漢子麟,猛一擡頭,漢向陽向他伸出了大手。王金山友好地接過握着,彙報:“漢副鎮長,您好!龜蒙山村的船上小學已經妥了!”
“方圓,我有話對王金山說。”漢向陽見方圓往竹子園去,問道:“上學的事怎麼樣啦?”
聽漢向陽問起上學的事,王金山認爲漢向陽要方圓跟他讀書,就直截了當地說:“您聽我解釋,目前,馬背小學只是一個露天教室:草叢、樹林、蘆葦蕩,對姑娘來說,讀書很不方便。”
“馬背小學辦得不錯啊!聽方圓說了,上午,龜蒙山村又辦了一個船上小學。你能把蒙阿婆說服讓出老船,你的精神可嘉!如今龍馬縣確定大槐樹鎮爲農民職業業餘教育重點鎮。眼下,就是缺一個既抓教育又懂農業的教育幹部!”漢向陽說話的聲音像一口敲響的洪鐘。
“當地可以選,也可以從地北市派過來。”王金山說。
“地北等城市已經幫了我們好多,怎麼好意思求人家。再說這個領導要懂農學的才合適,不然,那個村民願意聽你講大道理?”
“把教育和農業發展結合起來。讓一個教師一邊普及義務教育,一邊培訓農民科技。”
“農林大畢業的不願來,來教書的都不懂農業,而你的自學專業正是農林。金山,現在正是你的用武之地,我們想請你出山。”
“請我?”王金山心跳到了嗓子眼。
“你把民校和小學同時辦起來。” 漢副鎮長說。
“在一窮二白的大槐鎮辦民校?別說教師是個問題,就是上課的幾間房子都沒有啊!”
“‘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寫最新最美的畫圖’。大槐鎮一窮二白,才更利於你們青年發揮才幹。”
“樹林、草地、河邊、老荒坡,都可以當露天教室;沒有黑板找一塊地面,折一根樹枝就可以寫,可以畫,可以算。但騎馬兜來兜去也就教幾個孩子,要辦臥虎鎮那樣規模的學校,我們沒有房子不行!”
“房子有啊!我家後院有書房啊,正閒着,可以做教室的。只要你答應來就行。”
王金山的頭懵了,他彷彿爬到了半山腰看到山頂上光芒四射的太曙光,突然涌來厚厚的烏雲,一個炸雷將他從半山腰滾到山谷,他多麼想有一棵救命草抓着。他無比感慨地說:“動用你家的書房,遠比動用蒙家的老船難上百倍!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啊!”
“方圓沒有告訴你?”漢向陽非常理解他的苦楚。
“到您家的書房教書,不行!另請高人吧,漢副鎮長!”王金山想到漢子麟那一張冰冷的臉,便起身要走。
“回來!”漢副鎮長喊道。
王金山站定,說:“漢副鎮長,我到老荒坡看看直播沙稻。”
漢副鎮長笑了笑,說:“方圓幫你管理着呢。她拿走了你的書和文房四寶。其中的一本就是你手寫的筆記本。見到我就讓我讀給她聽。現在方圓知道蒙阿婆把老船送給了學校,就哭着讓我幫忙求父親把書房給你。”漢向陽說着從手提包裡摸出一個很正規的任命書,“鎮裡已經決定:從今天起,你就是大槐鎮小學暨農民職業學校的校長。等鎮裡募款提留完成,藏大槐和白雲鶴就有了二年的補發工資,以後的工資也能按時發放。”
王金山眼含熱淚接過聘書,好久沒有說話。等方圓走過來,他喊:“等我見了漢老支書,我再向您彙報、請示。”
漢向陽擔心狗傷着王金山,喊:“方圓,帶王校長去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