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的一騎眼看就要撞到奚達,馬上的騎士卻猛的一勒繮繩,戰馬的前蹄高高揚起,長嘶一聲,落下的馬蹄狠狠的砸在奚達身前僅寸許之處,濺起的灰塵撲面而來。後面的數百騎也齊齊止住,竟無一人越過。
韓信在一旁見了暗暗喝彩,心想北軍精銳果然名不虛傳,光這令行如一的騎術就讓人羨慕不已。
奚達可沒這麼好閒情雅緻,迎面而來的灰塵讓他灰頭土面,連連咳嗽數聲,怒目瞪向馬上的丁峰,吼道:“丁峰,你這是做什麼。”
馬上的丁峰卻面不改色,一拱手振振有詞道;“稟告奚軍侯,末將等人奉王軍侯的命令,正在練習騎射。”又掃了一眼奚達身邊的韓信,見他一副新丁的打扮,卻表情自若,渾然沒有被己方的氣勢嚇到,不由露出了驚訝之色,多看了韓信幾眼。
奚達陰沉着臉,怒目瞪向丁峰,臉色十分難看。
北軍的將士各個驍勇善戰,閒時卻私鬥成風,常常結營大打出手。不過一旦到了戰場上,有了嚴厲的軍律約束,各部之間倒不會有什麼隔閡。所以一般只要不鬧得太兇,上頭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作爲右軍五營的軍侯,奚達自然知道部下沒少跟其他營的聚衆鬥毆,他也只是要部下輪休出營的時不準攜帶兵器,其他一概不過問。但這些都是下屬們之間的胡鬧,像奚達這樣的高級軍官是絕對不會去參與的,沒想到丁峰他們如此飛揚跋扈,竟然挑釁到他這個軍侯。
而且還是在韓信這個新下屬面前丟了面子,奚達怎能不怒,惡狠狠的瞪向丁峰,心中想着怎麼才能收拾他。一旁的石頭卻已經看出事情有些鬧大了,連忙上來打哈哈圓場,道歉道;“奚大人,我們剛剛只是看見您的背影並未認出大人,還以爲是其他營不知死活的小卒來偷窺我三營操練,所以才前來驅逐。冒犯之處還望大人見諒,見諒那。”
聽完石頭的一番話,奚達這才面色稍緩,雖然他的話聽上去就口不對心,可至少也讓奚達這個軍侯的面子稍微過得去些。當下只是冷哼一聲,他奚達並不是喜歡惹事之人,所以也不想再計較。
待丁峰他們回馬離去,奚達面色有些尷尬看着韓信,乾笑解釋道:“北軍各營之間就這樣,戰場上雖然是同仇敵愾的袍澤,私下卻武鬥不斷,呵呵,連我這個軍侯都被牽扯進去了。”
韓信連忙陪笑道:“虎狼之師嘛,想必都是些桀驁不馴的豪傑,這也是常理。倒是大人你胸襟廣闊,不和下屬們斤斤計較,這讓韓信欽佩之極。”
韓信這個馬屁拍的奚達心情大好,哈哈一笑,心想他倒是個知情識趣之人,想必日後也會極好相處。
“韓兄弟,我這就帶你去你的營帳。”
韓信忙一拱手,道:“大人無須這麼客氣,論職位,我是你的屬下,論年紀和資歷,我也是你的晚輩,大人以後直接呼韓信的名字就可以了。”
奚達點了點頭,他之所以對韓信這麼客氣,無非是覺得韓信和王離有些關係,既然韓信也懂得進退,他也就不矯情了。
路上奚達細細的和韓信說了些北軍的軍規,以及一些該注意的事項。進了五營營門,向右拐便是韓信將要上任曲侯的五營二曲。
相比與其他營地的喧譁,五營卻顯得安靜許多,一路上竟沒碰見一個士卒。奚達看出了韓信眼神中的不解,便笑着解釋道:“你今天的來得不巧,正好是五營輪休三日,今天便是第三日。將士們辛苦了月餘,難得放鬆下,所以大多都不在營地裡。不過我二個時辰前已經告之了二曲的副曲侯田市,讓他召集士卒等候。”
韓信笑着點了點頭,心想原來如此。
卻不料進了二曲的營盤,仍然是空蕩蕩的,並未見人等候。奚達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了,冷哼了一聲,快步的走向中軍大帳。遠遠的聽到裡面一陣喧譁,揎開帳門,卻是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
只見帳中幾人在那恣意飲酒,中間一名身材魁梧,約莫三十歲年紀的軍將正是田市,卻已喝的醉醺醺的,抱着酒罈在地上趴着,見有人見了也不擡頭理會,只是將酒罈往嘴裡送。
幾個醉的不是太厲害的士卒看見奚達黑着臉進來,嚇得趕緊站了起來。一名士卒想推醒田市,田市卻醉的厲害,不耐煩的一揮手把他推開。
奚達黑色陰沉的難看,上前抓起地上的一個酒罈子,壇中的酒呼啦全倒在田市臉上。
田市被冰涼的酒水這麼一淋,頓時一個激棱跳了起來,大手一抹臉上的酒水,怒道;“哪個兔崽子潑我酒。”
待看清是奚達,哪還有半點醉意,趕緊單膝跪下行禮,“末將參加大人。”
奚達語氣不善的問道:“田市,我讓你迎接主將,你就這麼迎接的?”
田市支支吾吾的道;“末將不知道大人也會親自來,所以…….所以……”又擡頭看了眼一旁的韓信,垂下頭去。
韓信卻是聽出了田市的言外之意,他的意思是本以爲韓信一個人來上任的,卻沒想到是奚達陪同着來。心中一陣苦笑,看來這曲侯也不是這麼容易當的,一來下屬就想給他來個下馬威。
奚達自然心知肚明,田市作戰英勇,資格又老,本來前曲侯戰死曲侯這個位子十有八九是輪到他的,沒想到突然橫出個韓信。撇了眼身邊的韓信,心想還好今天自己跟來了,要不然得罪了這個大帥身邊的人,那就不好辦了。
雖然心中對田市同情,當下也只能板着臉訓斥道:“身爲軍中將領,卻如此行跡不堪,五營的臉都被你丟盡了,還不快向韓曲侯道歉。”
田市聞言,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向韓信拱手賠禮道:“末將怠慢了,還望韓大人恕罪。”說完就要躬身,一旁的韓信嘴角微微一笑,卻快步上前,笑着扶住了田市,道:“今日本來就是大夥的輪休之日,是我不知情況才叨嘮了諸位兄弟,哪裡還用得着你們道歉。”
田市本就無心道歉,見韓信上來相扶便順勢起身。只是這時間沒把握好,韓信還只是手伸出還未碰到他手臂,他就‘被扶了起來’,遙遙望去,彷彿韓信會隔空發力一般。
奚達看着有些好笑,也不說破。
說老實話,作爲一名極重軍功的老秦人,對韓信這種大開方便之門的毛頭小子,他內心也是很輕視的。只不過他在軍中混跡數十年,自然是深曉爲官處事之道。所以只要田市做的不太過分,他也樂意看見韓信這個毛頭小子吃癟。
奚達又板起臉道:“田市,韓曲侯新來乍到,很多情況都不熟悉,你要用心的輔佐他,助他早日熟悉軍務。”
見田市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奚達又加重了語氣喝道;“聽見了沒。”
田市粗聲回道:“諾。”臉上卻是一臉的不情願。奚達重重哼了聲,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叮囑韓信有什麼不懂可以來中軍大營問他,這才離去。
剩下韓信和田市二人站在那大眼瞪小眼,一旁的幾名士卒見形式不對,便悄悄的躲了出去。大帳中只剩下韓信和田市二人,氣氛有些尷尬。
韓信咳了咳嗓子,乾笑道:“田曲侯,勞煩你帶我去營中熟悉下情況。”
田市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也不接話,只是轉身帶着韓信走了出去。
因爲是輪休之日,所以軍中並無多少士卒,只是零星的看見幾名士卒在營中走動,看見田市都是一臉恭敬的行禮,對田市身邊的韓信卻不認識。
韓信暗暗留個心眼,看來這個田市在曲中的威信極高。
“我五營一共有三曲,我們爲第二曲。全曲共一千一百五十六人,分爲十個百人隊,皆爲騎兵。除了你、我,十個百將中剛剛在帳中你看了三個,還有七個出去遊玩了,明早你應該都能看得到。”
韓信點了點頭,問道;“田曲侯,聽說我們二曲在陰山一戰中損失很慘重?”
田市臉色一黯,許久才長嘆道:“那場仗我們右營打的很慘烈,二萬四千人,卻對上匈奴左賢王的四萬大軍。雖然我北軍精銳天下稱雄,可也只能慘勝,連虞曲侯都在陰山腳下掉了性命,我們曲也丟了三百一十六名兄弟。”
“我們這次回膚施休整,荊將軍從後備營中給我們補齊了編制,不過這些新兵入伍並不久,很多戰技都不甚熟練,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抓緊訓練他們,相信用不了多久這些新兵就會真正的融入到我們二曲中。”
韓信又問了田市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比如右軍中的操練規矩,各個百將們的名字和脾氣秉性。田市雖然依舊是面無表情,看一旦涉及到戰陣行伍問題,也是知無不言,這讓韓信對他的印象大好。
想來這個田市倒是條漢子,雖然心中對韓信十分不滿,但職責所在仍是一板一眼、兢兢業業。
本來田市滿懷希望的接任軍中主將,卻突然被橫插過來的空降戶搶了位子。韓信捫心自問,要是換成了自己是他,也會很惱火氣憤的。想到此處,韓信便拱手笑道:“田曲侯,你是軍中老將,資歷深厚。我新人初來乍到,並無尺寸之功,不過是依仗大帥的賞識而已。所以今後軍中的大小事務,還希望田曲侯多多提醒點撥。”
田市拱手回禮,淡淡的回道:“大人客氣了,你是上官我是副手,哪裡敢用點撥二字。”
韓信苦笑,他知道心結已成,短時間內肯定很難解開,不過只要這個田市在軍務上不公報私怨就行了,剩下的只能慢慢消磨隔閡了。
和韓信交接完信符璽印,田市擡頭看了看天色,指了指遠處一個帳篷道;“大人,天色已晚,那邊是你的營帳,請去歇息用膳。”
說完行禮道:“下官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