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蕭屠夫這麼記恨,韓信不過是不堪他的辱罵,忍不住出手小小的教訓了他一頓。原本以爲這麼點小事他不會去特意麻煩他那個遠方堂弟的。
擋着路中間的凶神惡煞的刀疤男子韓信自然認識,就是本縣的蕭縣尉,臉上那道顯目的刀疤是他當年追隨大將軍王賁伐齊之戰留下的。
“韓信,找你可真不容易呀,要不是守門的士卒飛奔來告訴我你回城的消息,今天沒準就碰不上你了。”蕭縣尉笑看着韓信,慢條斯理的說着,臉上的刀疤隨着說話抽動着,猶如躍動的蜈蚣般,看上去說不出的猙獰。左手掌心輕輕的撫着劍,似乎很享受韓信臉上流露出的表情。
他已經年紀大了,再也不能像當年在戰場上砍下敵人頭顱時欣賞到對方臨死前眼裡充滿的那種恐懼,現在的他更多的是在被自己欺凌的百姓眼中看到這種表情。這種感覺很好,真的很好,讓他一直覺得自己並沒有隨着歲月老去。
等蕭縣尉話音剛落下,他的身後便閃出了一條臃腫的身影,滿臉橫肉目露兇光的看着韓信,正是被韓信打了的蕭屠夫。
他一直很瞧不起混跡街頭的韓信,覺得像他很懦弱無能。昨天路上碰見韓信便像往常一樣惡言相向,結果沒想到平時都低聲哈氣的韓信竟然敢出手打他,而且武藝還出奇的高明,蕭屠夫和幾個夥計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回去後咽不下這口氣,一時怒火難消,便花了五百文找到堂弟蕭縣尉。請他替自己出頭,要狠狠的教訓下韓信。
一想到五百文蕭屠夫就忍不住肉痛,本來就滿臉橫肉的臉看上去抽搐的更厲害。
“連堂堂縣尉的堂哥你都敢打,看來你真的是膽子不小。”蕭縣尉看着韓信說道,臉上仍然是笑眯眯的表情。因爲他覺得到了自己這種身份,和低賤的平民說話惡言相向是件很丟面子的事情,更多的時候,他是喜歡笑着看別人懼怕自己。
“前幾天郡尉大人派人送來公文,說鉅野澤兩名大盜一人被擊殺,另一人負傷逃往了東海郡,我想,要是拖一具屍體去郡尉府,就算郡尉大人發現殺錯了,最多也就是罵上我幾句。”
話音剛落,身邊的士卒很配合朝三人圍了上去,臉上獰笑着慢慢的拔出劍,顯然他們幹這種事情並不是第一次了。
“慢着,蕭將軍。”韓信知道蕭縣尉之言並不是恐嚇,他可不想自己的前程就丟在這個小縣城裡。
殺了幾人不難,可是一旦被通緝,自己的仕途之路就徹底斷絕了。他韓信可是還指望着憑藉一身的才華混上個大秦公務員呢。
情急之下韓信忽然身子一躬長揖,起身時滿臉盡是諂笑。蕭縣尉一愣,顯然沒想到韓信臉上的表情變化會如此之快,連帶着旁邊上去包抄的士卒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停下了步子。
只見韓信侃侃而言道:“將軍隨王賁大將軍平齊事蹟,在淮陰城內廣爲流傳。信雖然孤陋寡聞,也曾說過將軍和大將軍大破齊軍的事蹟。將軍身先士卒,獨自斬殺數十士卒,躍上城樓奪得帥旗。齊軍看的是肝膽欲裂,齊王田健長跪城門外乞降。齊人皆言,當年白起大將軍長平之戰之勇,亦不過如此。淮陰城到現在一首童謠還被廣爲流唱:嫁人就要嫁給蕭縣尉!”
“想將軍如此英明神武,賤民又豈敢冒犯虎顏。”韓信苦着張臉,打着哭腔說道:“我是真不知道蕭大哥是您的堂兄呀,要不然借我一百個膽也不敢動他哪怕一根毫毛。”
旁邊的虞妙弋聽着韓信聲淚俱下的表演,臉色有些怪怪的,特別是聽到最後哪句“嫁人就要嫁給蕭縣尉”,再看着蕭縣尉那副很悲壯的相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善無則是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在他心目中,只有戰死的英雄,沒有屈膝的男兒。
不過蕭縣尉倒是對韓信一聲聲“將軍”很受用,心裡不禁有些飄飄然,彷彿當年伐齊的豐功偉績裡真有他的一份。尤其是最後韓信那句,更讓他心裡跟喝了蜜糖一樣,一下子覺得眼前這個小白臉看上去順眼多了。揮了揮手,示意手下人先停下,笑呤道:
“我想你也沒這麼大的膽子,這樣吧,就留你一條狗命。不過該怎麼處置你,還得我堂兄說的算。”
蕭屠夫可不吃韓信這一套,他看見自己堂弟這麼輕易就饒了韓信一命,忍不住有些惱火。再以想起自己的五百文又是一陣肉疼,卻又不敢對蕭縣尉提出異議,只得把一肚子火發向韓信,想着怎麼羞辱他。
三角眼泛着兇光,惡狠狠地瞪向韓信。好一會兒才走到韓信面前獰笑道:“韓信,你的個子比我高大,又喜歡帶劍,但別人都說你膽小,我還真不信。不如這樣吧,假如你不怕死,那就刺我;不然,就從我的胯下爬過去。”
蕭屠夫撩開下襬,橫跨在韓信面前,一臉輕蔑的笑容看着韓信。他並不擔心韓信腰間的劍下一刻會刺向自己,他很自信韓信的怯懦。他太瞭解韓信了,這個少年自從十七歲喪母之後,就一直混跡在街頭,卑賤的靠衆人接濟爲生。
他爲什麼要擔心韓信手中的劍會刺向自己,他根本不用擔心。他太瞭解韓信了,如果不是自己辱罵到他死去的孃親,昨天他仍然會笑嘻嘻的對自己點頭哈腰。
“韓信,你倒是刺呀。”蕭屠夫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道:“要不然,你就象條狗一樣從我的胯下鑽過,反正你整天活着也像條狗,四處搖尾乞食。”
說完蕭屠夫很放肆的笑了起來,衆人也跟着鬨然起笑,卻沒有人注意善無的呼氣聲漸漸急促了起來,他雙目赤紅着,牙齒咬的咯咯直想。
蕭屠夫的話讓他想起了一段很不愉快的回憶,一段他不願意想起的回憶。
刺耳的嘲笑聲讓韓信臉上的諂笑慢慢凝固下來,他靜靜的看着身前的蕭屠夫,看着他滿臉對自己輕蔑的嘲笑,緊握着魚腸的微微顫抖的手心全是汗水。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願意,下一刻魚腸就能從嘲弄他的人身上穿過——從左邊第二根和第三根肋骨之間插進心口,一劍斃命。他很自信自己不會失手,這招當初孃親教自己的時候,讓他不眠不休的在草人身上練習了整整一天。
可是之後那?就算自己能殺光所有嘲弄自己的人。然後呢?自己的今後呢?官府通緝,每一座城池上都貼了自己的畫像,大秦雖大,卻無我韓信藏身之處。難道我韓信就一輩子浪跡山野間,低微而卑賤的活着。
孃親,你常說我總有一天會屹立於萬人之上,你可曾料到我會受今日胯下之辱,難道這也是你所謂的天意?
總有一天,我韓信會將今日所受的恥辱,千百倍的討回來。
韓信注視了對方良久,慢慢俯下身來。
“哈哈哈。”蕭屠夫笑的更加放肆了,他果然沒看錯韓信。他就是個貪生怕死,怯懦無能之人。他忽然覺得,自己本來能更好的羞辱韓信的,可惜的是,自己居然錯過了。
忽然心口一陣劇痛,還沒來得及停下的笑聲生生的被打斷了,蕭屠夫一臉不信的低頭看着從自己胸口穿過的劍。
是韓信嗎?蕭屠夫艱難的擡過頭去看着自己面前的人。不是,是那個黑臉的大漢。他爲什麼殺我,爲什麼殺我,我並不認識他呀。
他張大着嘴,似乎想問善無爲什麼要殺自己。可惜善無連看他的興趣的都沒,只是抽出了劍,一臉怒容的瞪向韓信道:
“卑躬屈膝,苟延求活,又豈是七尺男兒所爲。枉你一身本事,卻要做如此被婦孺恥笑之事。”
“大丈夫立於世,豈能仰他人鼻息!”
屈膝在地上的韓信渾身劇震,善無的話像針尖一樣狠狠的刺中了他的內心。
善無說得對,大丈夫立於世,豈能仰他人鼻息。錯的是自己,一直都在自以爲是的錯下去。
自己多年的卑躬屈膝、苟延求活換來的只是別人鄙夷,自己常常自負雄才韜略於胸,每次受辱的時候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日後將十倍報之。久而久之,自己已經漸漸對別人的侮辱嘲弄麻木無動於衷了。
就算自己能得償所願,如此換來的富貴,如此換來的仕途,有何顏面可言?這樣的萬人之上,不要也罷!
韓信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努力的擡起了頭,直視着對面已經驚呆了的蕭縣尉,緊握着魚腸的左手不再顫抖。
看見蕭屠夫被殺,蕭縣尉一下子愣在那裡,好一會纔回過神來。頓時大怒,居然敢在他面前殺他的堂兄。大喝身邊的士卒上面格殺三人,他自己也拔出劍,和幾名部下夾攻韓信。
他並不認爲這個對他卑躬諂笑的少年會有多少高超的劍術,所以這一劍下去時用足了十成的力。一往無前的氣勢砍了下去,很自信這一劍能砍下韓信的頭顱。
在劍砍下的那瞬間,他看到韓信臉上並沒有流露出恐懼的神色,居然還有閒暇對自己笑了笑,心中暗自警惕。突然劍鋒猛地一震,虎口如同雷擊,劍差點握不住了幾乎脫手。心下駭然,沒想到這個少年力氣如此之大,連忙抽身急退。
韓信出劍並不花哨,只是勝在動作快,選點則選在劍用力最脆弱的地方——劍刃上。一劍逼退蕭縣尉,立即附身而上,劍鋒象條毒蛇一樣直指他的咽喉。
蕭縣尉畢竟是經歷過沙場上的生死拼搏,生死關頭咬了咬牙,全然不顧指向自己咽喉的劍鋒,手中的劍徑直的朝韓信手臂刺去,拼死也要刺傷對手。果然韓信不願和他搏命,閃身一腳踢開蕭縣尉,收劍時在蕭縣尉的肋下重重的劃了一道。
蕭縣尉重重的摔在遠處,強忍住劇痛跪立了起來,眼角的餘光注意到自己的幾名部下已經被那個黑臉大漢殺的四散開來。他不是傻子,明顯自己這麼幾個人不是對方的對手。大聲的朝着握着木棒傻愣在那裡的幾個無賴怒吼:還不快去縣衙求援,稟告曹縣令封鎖城門,韓信殺官造反了。
幾個無賴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四散的逃開來。善無韓信追趕了幾步,也就沒有繼續追下去了。
“朝西門走,縣衙在城東,那裡應該最晚得到消息。”韓信指了指西門說道,善無點了點頭,牽着在一旁被嚇呆住了的虞妙弋大步衝了上前。
“啊!”虞妙弋回頭看見韓信撿起地上遺落的一把劍,信手一揮,正好刺穿了正跪在地上蕭縣尉的咽喉,蕭縣尉張大嘴在地上掙扎了幾下,終於不甘心的嚥下了氣。虞妙弋忍不住驚呼出來,她怎麼也想到看起來一直笑嘻嘻一副人畜無害樣子的韓信,下手居然如此狠毒,嚇得緊緊用左手捂住嘴,右手任憑善無拖着向前狂奔。
“得兒,得兒。”從街頭穿來了一陣馬蹄聲,幾名正在街頭巡視的騎士最先得到這裡的求援,向這邊趕了過來。看見三人正朝自己這衝來,握起了手中的長戟,加速向三人衝來,想用標準的騎兵衝刺將幾人刺穿。
“奪馬。”善無大吼一聲,一馬當先,手中的大劍狠狠的劈在當先騎士的長戟,盪開長戟然後抓住,大吼一聲,一陣馬悲鳴聲,生生的把騎士拖下馬來。長戟一揮,又擊落了後面的一名騎士。看見韓信也解決了另外一名騎士,大聲問道:
“韓信,會騎馬嗎?”
韓信沒有回話,只是拼命按着一匹驚馬,繞了幾圈終於讓它平靜了下來,然後翻身上馬,狠狠的抽了一馬鞭,像西門衝去,甩下一句:
“跟我來。”
善無哈哈大笑一聲,頓時豪氣大生,抱着虞妙弋也上一匹馬,策馬隨韓信奔去。
城西的門卒顯然沒有得到消息,還是和往常一樣城門大開,看見兩騎氣勢洶洶的朝城門衝去,哪裡還敢阻擋。韓信三人輕易地衝出淮陰城,沿着官道一路向前狂奔。
策馬奔了大約一個時辰,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韓信在前一拉馬繮,停了下來,善無也跟着停了下來。
“前面就快出淮陰縣到盱眙縣了,我們這樣在官道上策馬奔了那麼久,行蹤肯定早已暴漏。不如棄馬從山間小路穿插過盱眙城,然後繞道南下會稽郡。出了東海郡,追捕我們就要上報廷尉府了,至少我們暫時是安全的。”
善無點了點頭,並沒有什麼異議。坐在善無身前的虞妙弋俏臉蒼白,還未從剛剛的驚嚇中中緩過神,再加上束髮的布髻被風吹落了,披頭散髮的顯得十分狼狽。
整了整衣發,虞妙弋蒼白的臉上勉強恢復了點血色,強自冷靜下來顫聲問道:“韓哥哥,那我們今晚到何處安身。”
“前面有一處我幼時曾居住過的木屋,雖然簡陋了點,但還是能避風雨的。”韓信指了指遠處的山,道:“今晚我們就先去那裡暫且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