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沈疏的臉上雖然沒有多大的表情,聲音卻帶着些許許與平時全然不同的異樣,“齊兄會回來的,你不必擔心。”
“我知道。我相信他。”黎氏哽咽着,目光卻是堅定無比的,轉而她欣慰地看着沈疏,“疏兒,三年未見,你長大了。”
沈疏卻是抿着嘴,輕輕地點了點頭,“嫂子,我在鎮上有一套宅院,雖然簡陋了些,卻是比這裡要好上許多的。我現在就接你回去。”他說的堅定,臉上雖沒有什麼表情,卻是容不得拒絕的語氣。
只是他的話音剛落,黎氏卻搖了搖頭,那一瞬間,沈疏忽然覺得她已經無比蒼老,就像她那強撐起來的無力且蒼白的笑容。沈疏並非是一個善於勸導的人,他見黎氏拒絕,便也未說什麼,問候了幾句也就走掉了。等到未央回來的時候,他只留給她一個沉默的壓抑的背影。
未央不明所以,卻見黎氏的側臉正對着自己,不時揩了揩那已經完全溼潤的眼角,這讓未央愈發的疑惑了。只是她心裡明白,自己只是一個小孩子,黎氏的這些心裡話,是絕對不會同自己說的,至少現在不會。
“娘。”不管怎麼樣,未央只想自己的孃親開心就好,便也不再管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便奔了過去,獻寶似的將洗過了的黑松露遞與她,“娘,未央都洗乾淨了。”
“嗯,乖。”看着未央可愛的模樣,黎氏終於展露笑顏,摸了摸她的腦袋,十分欣慰。
未央看着黎氏如此,心裡暗暗想着,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一定會憑着自己的力量,讓黎氏過上好日子,將小生活紅紅火火地操辦起來。可是她不知道,有些事情,縱使你想象的何其美好,等到實踐起來,卻還是有諸多難處的。
這不,她還沒開始制訂關於漁趣的二次計劃,一個晴天霹靂就這樣砸了下來。
原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漁趣實在是太火了,竟然紛紛開始有人效仿起來,本來未央早就有了競爭意識,想着仿就仿了吧,她都已經開始着手升級計劃了,誰知道半路竟殺出了個程咬金來。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三三兩兩的人羣從海邊冒了出來,緊接着,似乎有許多外來的漁民竟然瞄準了那片海域,不多時,就已經有不少的人開始在那兒從事漁業生活了。這下可讓未央犯了愁,看來在魚上動心思是不成了,一條財路就這樣生生地被切斷,她又怎能不心痛?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
沒過幾天,鎮上做木匠的大娃回來了。這下可好,原本老大黎華德和老二黎華林兩家就因了娶媳婦的事情而互相看不對眼去,如今大娃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兩家自然是鬧得不可開交了。
這天,幾個爺們一下地回來便開始吹鬍子瞪眼了。
黎華德的性子本就是粗獷,此刻更是漲紅了臉,顯得凶神惡煞起來,“俺家順子既然回來了,就一定要給他安排親事!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心裡想什麼,不就是想吞了順子那份娶媳婦的錢嗎?”
“我說大哥,”段氏也是個毒舌的,不知道啥時候進了來,話裡盡帶着刺兒,“你們家大娃都已經二十好幾了,如今又被鎮上的木匠師傅趕了回來,這村裡那些個黃花大閨女,哪個會想嫁給他呢?”
許是段氏說的實在是太過嚴重了,黎華峰看着自家大哥黑下來的一張臉,自個兒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段氏的袖子,示意她別說了。誰知段氏竟一把甩了開,嘴皮子倒一句都沒有停下來,“要我說,這老鼠屎,還壞了一鍋粥呢,可千萬不要連累我們家順子…”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得咚的一聲響,黎華德孔武有力的一雙黝黑的大手就這樣重重地落了下來,激起了炕上的一層灰,嘴裡罵道,“你個下作的猖婦,再這樣說俺家大窪,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段氏方纔雖被震得打了一個激靈,她潑辣的性子卻是遠近皆知的,當下一不樂意,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右手拍打着地面,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開始哭鬧起來,“黎家大哥要殺人了呀!要殺人了!”
誰也不知道這段氏會突然來那麼一招,紛紛愣住,不知道如何是好。這倒是正中段氏下懷,她便哭得愈發地來勁了。
這下可好,那震天的哭聲不但把黎家上下引了過來,這左鄰右舍的也都圍在外邊,巴巴地張望着屋裡的動靜。也不知段氏哭鬧了多久,黎老爺子終於回了來,見到這情形,卻啥都沒有說,只徑直坐到了炕上,微微眯着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嗑着手裡的菸斗,似乎完全不在意屋裡發生的一切。
段氏本就是想着引了老爺子過來的,只是面對他的壓抑的沉默,反倒噤了聲,只半張着嘴,呆呆地望着。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誰都不敢說話。
未央此刻就現在門口的簾子邊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這一出鬧劇,她的對面坐着的那個人高馬大的漢子,表情卻是有些癡傻,目光呆滯,彷彿全然不顧屋裡發生的事情,正津津有味地咬着手指甲。這便是那黎華林的傻兒子大娃,今兒這件事的導火索了。
屋裡的人等了許久,老爺子這才發話,聲音卻是沉沉的,“老婆子,你去遣了那些個左鄰右舍的,咱們黎家,開大會!”最後的三個字,黎老爺子故意加重了語氣,不光是黎家人,就連外面那些個正趴着窗櫺上,豎起耳朵聽着的,也不禁冷汗直冒,也不用她武氏起身,大夥兒立即就不見了蹤影。
未央這會子倒是納了悶,這到底是啥子情況?爲什麼黎家人一個個表情都如此彆扭。不過她當然不會知道,黎家上上下下最懼怕的就是這三個字。之前黎老爺子是沈府的管家,沈府家大業大,自然常有些意見不統一的時候,甚至經常會發生些摩擦。於是認真負責的黎老爺子,哦不,那時他還是堂堂的黎管家,便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法子。將個人的意見寫在紙上,由沈府上至一家之主沈聰明下至丫鬟小廝等一干人等定奪,說白了,就是現代的投票。票數超過八成,就算是同意了,若是連五成都過不了,那懲罰絕對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也因爲這樣的規矩,沈家這樣的大宅,一時間也安分了不少。後來黎老爺子退了休,自然是將這法子搬了過來的。
“哦,原來是這樣。”未央聽了正站在自己身邊的黎念澤聲音低得不行的話,這才明白了過來,點了點頭,小聲說道。只是他們說話的聲音雖然小,但是在這樣寂靜的土坯屋裡,依然是有些突兀的。
這不,站在離他們不遠出的張氏的眼神忽地如一道利劍一般,直直地射向了未央,只是只一瞬,便又拐了回去,卻讓未央無端生出一絲涼意。
很快,黎家的大會就開始了,始作俑者段氏也沒認識幾個字,黎華德自小便是種莊稼的,這方面自是更不用說了。照慣例,黎老爺子一向是讓他們自個兒開口的,農村人,沒啥文化,也就不用舞文弄墨了。
這段氏,雖說寫得不行,但說的本事倒是無人可比的,只是這會子也不知爲何,嘴上竟直哆嗦,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有話快說!”黎老爺子一個沉聲,倒是叫段氏身子一抖,舌頭直打着岔子,話也就更說不出來了。張氏也算是個精明的人,她見段氏如此,眼睛似有若無地睨了未央一眼,便悄悄貼在段氏耳根子上,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話,段氏一聽,一改原先的慌張,反而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黎老爺子雖然眯着眼睛,屋裡的人那一舉一動他自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更別說這段氏了。只是瞧着這段氏一臉狡詐,他的眉頭不禁皺了皺,催促道:“還不快說!”
段氏這纔開口,聲音卻帶着做作的哭腔,“爹,媳婦這口氣憋在心裡已經老久了,咱們都是自家人,媳婦說出來也不怕咱大家子笑話,俺們家順子喜歡隔壁那家閨女紅兒也不是一天倆天的事了。”
她說着還把順子牽了出來,順子是典型的農村壯漢,又因爲是獨子,不知道被自個兒親爹親孃偷偷餵了多少回好東西,又高又壯的。就是他性子有些羞澀,被段氏一下子推到了人羣之中,兩隻手一直在攪着衣角兒,牙齒將下嘴脣咬得死死的,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段氏這下子可急了,恨鐵不成鋼地擺了他一腦袋,嘴上直罵道:“你個死小子,倒是給你老孃說聲話兒啊!”
順子被這樣一訓,更是縮緊了肩膀,愈發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段氏氣得狠狠扭了他胳膊一下,這才說道:“前些日子俺們家也使喚了牙婆去打聽打聽,您猜牙婆說什麼?唉喲喂,”說到這裡,段氏更是捶了自個兒胸幾下,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又隨手端起桌子上的碗,骨碌碌喝了好幾口水,纔打算繼續說下去。“等一下,”段氏剛要開口,黎老爺子便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順子,你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