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吳尊子並不在崑崙山的山巔,他站在山下碼頭。
他看着兩個男子正搭乘去上游的貨船,其中一人弓着腰帶着面具,正是“死去了”的白子修。
但見吳尊子一身樸素的劍修衣衫,腰桿挺得筆直,黑色的髮絲中摻雜了一半白髮,花花白白的頭髮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顯得蒼老,而他身上的衣衫打着補丁,補丁落着補丁,彷彿穿戴了幾十年,
乍一望去,就像一個江邊落魄的江湖老者。
河畔風輕,江闊雲低,清水碧波。
他站在岸邊眺望周圍的船隻來來往往,燕子正貼着江面掠過,周圍空氣驟然清冷,風起雲涌,似乎有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長老,我們走了。”白子修有些不情願地說道。
“去吧!記得好好做事。”吳尊子袖子一揮,微微頷首。
“嗯,您保重。”白子修在吳尊子面前流露出一副乖巧的姿態,在吳尊子面前他還是有些惶恐。
這幾日白子修的心情大起大伏,大喜大悲,痛不欲生,彷彿經歷了一番心理上生與死之間的折磨,卻突破心境上的瓶頸,終於提升了實力,達到了金丹後期。相比很多的隱門同門,他的提升可謂是最快的,而且他的實力在崑崙山也絕對不差。
就在白子修覺着自己可以揚眉吐氣,報一箭之仇的時候,沒想到他這個親生父親居然沒有把他繼續安排在隱門,而是讓他去了散修的地盤。
想到這裡,白子修的心情頓時很沮喪,卻又不敢質疑他的安排。
如今,在天空城與無雙城各自爲政的統領下,天下表面安定,但暗中總有一股強大勢力,根本沒有受到任何一方皇族的管制,就些特別的勢力就是散修。
散修一直以來都是各大門派看不起的。
其中有很多家道中落的,還有因爲犯錯被各大門派驅逐出去的人物。
起初這些散修並沒有什麼值得人在意的。
他們資源匱乏,缺少資金,沒有像樣的武學,沒有法器。
後來這些散修居然在一些別有用心且實力強大的人組織下團結了起來,在各地凝聚成了一股股的勢力。
平日裡他們獵取妖獸,後來打家劫舍,漸漸擁有了法器,擁有了地盤。
這些人看似如同一盤散沙,卻分爲很多很多的派別,暗中做着刀口舔血的買賣,在海上,在陸地,總是詭異地出現,讓人防不勝防。
漸漸的,他們做的事情越來越血腥,越來越殘無人道。
就在無雙城出動兵力上前剿滅時,他們卻是狡兔三窟,而且散修內部還有人提供消息,非常輕鬆地躲藏了起來,不容小覷,漸漸的勢力居然越來越大,從開始的佔山爲王變成了後來的強大散修軍隊。
他們漸漸成爲了一股黑暗的勢力,滲透各國,恨不能天下大亂,趁火打劫。
上千年來,這些散修漸漸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甚至到眼下,已經有一些勢力開始與隱門勢均力敵,一直被各大隱門視爲毒瘤。
白子修怎麼都沒有想到吳尊子居然會和這些毒瘤合作!
他雖然知道有些散修勢力也會與一些其他的勢力合作。
當然,這些都是秘密。
此刻,吳尊子拍了怕兒子的肩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子修,這次要記得好好去做事情,莫要眼高手低,我準備多多磨礪你的心智,心智纔是一個人最重要的素質,總之你的眼光要放的長遠一些,跟着他們日後會有大作爲的,相信我的安排,絕對會讓你受益終生。”
白子修頷首,他知道吳尊子肯定是有用意的。
但是白子修此刻的心情並不是很好,本來他在隱門混得很是不錯,人前人後受人恭敬,甚至有人鞍前馬後替他做事,如今居然把他弄到了散修的地盤,變成一個匪類,這種落差他可是受不了,幸好他戴着面具並沒有表現出不好的情緒。
吳尊子知道他心中所想,他拉住白子修,接着叮囑了一番。
聽聞着他的話語,白子修連連點頭,漸漸的心情也豁達了起來。
眼下的散修已經不是以前的尋常散修,絕非烏合之衆,完全擁有足夠的散修兵力,而且還擁有自己的勢力與地盤,擁兵自重,甚至可以和隱門各處叫板了。
如今六國混亂,看似平和的表相下,都有各自的麻煩。
很多地方已經燃起了烽煙,發生了暴亂。
這些散修就像隱藏在民間的霹靂彈,一個不慎就會引起一片混亂。
如果一旦真正發生了大範圍的混亂,這個世道也就徹底亂了。
彼時,天空城又能如何?無雙城又能如何?
到時候而吳尊子會在黑白兩道都可以吃得開,終究會成爲一代了不起的大人物。
就像昔日天空城的城主,也不過爾爾吧!
畢竟,吳尊子的眼光很長遠,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一切代價,白子修畢竟是他的骨血,他固然很想要子嗣過着舒服安泰的生活,但是吳尊子不希望他成爲一個不堪大用的紈絝子弟,要知道一個人如果不經歷風風雨雨,無法在這個充滿了變數的世道立足,白子修終究是要繼承他一切的人,絕不能成爲無能之輩。
所以白子修在毀容後,吳尊子並沒有急着爲他恢復容貌,而是爲他安排了另外一個身份。
旁邊一個大鬍子正大聲地說道:“放心吧!吳老頭,這小子跟着我們,沒有什麼問題。”
這大鬍子不是旁人,乃是赫赫有名的青鯊幫散修頭目。
白子修擡眼看了一眼貨船上的衆人,個個面目猙獰,一看就不是善類,大概很多都是當過匪徒的。
看來,吳尊子與這些人很早就已經聯絡,只爲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子,記得好好幹,以後就是這個。”大鬍子已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是是。”白子修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裡,大鬍子說什麼他就應什麼。
白子修的心中已完全明白吳尊子的苦心,寶刀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他心中心潮澎湃,同時充滿了希望與怒意,是的他要努力,他不是尋常人的子嗣,他一定會成爲勝過虞染和謝千夜的人,何況他還要親手報仇,手刃仇人。
總有一日,他要讓容夙與蘇墨跪在他的面前,被他狠狠羞辱一番後,斬落他們的首級。
漸漸的,船隻駛入了江中,衆人的身影變得渺小。
吳尊子捋了捋鬍子,覺着自己運籌帷幄,很多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輕笑一聲,不由想起了“妖孽出,天下亂”。
看來這個妖孽大概就是說的自己。
於是,他負手而立,目光帶着一絲睥睨,喃喃道:“兒子,如今到了我們父子聯手的時刻了,你要做的,就是讓這個世道,更亂,更加的亂,亂世出梟雄,我們方纔有機可趁。”
一陣狂風從頂上刮過,雲霧漸低。
“嘖嘖,好像要變天了。”吳尊子昂首自語地說道。
如今從燕國皇都抵達崑崙山境地,走水路最爲便捷。
但見江上百舸爭流,誰能想到這裡居然有一艘貨船裡隱藏着散修水匪。
不遠處水道狹窄,周圍水流湍急,前方最爲艱險,暗礁遍佈,船隻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白子修坐在船頭上,目光一側,立刻看到一艘巨大的船隻。
這艘船的小旗隨風飄飄,做工隨意,但卻是正兒八經的絲緞料子,上面繡了一條騰雲駕霧的小黑龍。
白子修身爲隱門貴族弟子,平日裡並不瞭解這些船隻,只以爲是尋尋常常的鏢船。
忽然,那大船中一個年輕俊秀的男子走了出來,肩膀上扛刀,一隻腳踩上了船舷。
他眸子一凜,呵斥道:“把船停下,你們是什麼人?”
大鬍子本是橫行於趙國周圍的大水匪,他的船上插着一隻青鯊幫的暗旗,但凡是插着青鯊幫暗旗的船隻,都可以平安往來趙國水域,甚至在外面各路的水匪都要給他賣面子,當然這個地方不是趙國,而是燕國,若是遇到了其他的卡子也就無用了。
白子修擡頭,看到了船上陸陸續續跳出了很多人,有幾個男子都是不錯的美男子,其中還有一個穿着藍衣華服的美男子,讓他覺着有些非常眼熟,不過他確定自己並沒有見過對方。
那藍衣男子目光掃了一眼船隻,輕輕一睨,狹長的鳳眸閃着凌厲的光芒,白子修不由嚇了一跳。
但白子修是個斷袖,除了容夙之外,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美麗的男子。
“你們是做什麼的?”美男子手中拿着聚骨扇兒,出聲問道。
“送貨的,都是木頭,做棺材用的。”大鬍子說的是黑道行話,表示他們都是黑道的。
“木頭,不一定都可以做棺材,去看看。”藍衣美男子闔上扇子,揮了揮袖子。
立刻十幾個人都跳了下來,在船裡船外都查看了一番,大鬍子臉色不佳,甚至握住了袖子裡的刀,在他的船上可是藏有十幾斤的黑貨。
一個坦露胸膛的年輕男子查看之後,接着道:“沒有食材,都是木材。”
“那就走吧!”藍衣男子揮了揮袖子,慵懶地靠在了船舷,俊美的容顏居然讓白子修心跳加速。
當船隻走開後,他依然戀戀不捨地瞧着那個藍衣美男。
真美,真是風華絕代的男子,介於美少年與青年之間,他真的好想要得到他。
青鯊幫另外一個水匪不由咬了咬牙,“那些都是什麼人,居然連我們水匪的船隻都搜查。”
“別鬧了,對方可是更厲害的水匪。”大鬍子忽然心有餘悸地說道:“那艘船也應該是散修的船隻,應該和我們都是同行。”
白子修一怔,沒想到居然還有同行出現在這裡,難道方纔那個絕美的藍衣男子也是散修同夥?
他連忙問道:“這個怎麼說?”
大鬍子在鞋底上磕磕菸灰,“看旗子,我們要認得所有的同行的旗子,雖然各路的水匪很多,但是真正有名氣的散修水匪卻是不多,剛纔看到小黑龍的旗幟我就覺着非常了得,大概是黑龍幫的頭目,還有前面那一位先生看樣子就有學問,所以那個搖羽毛扇子的男人肯定是軍師級別的人物,左側那個清秀男子別看文雅,骨子裡就有一種彪悍的氣息,一看就是落魄貴族家的子嗣,肯定是文武雙全。所以他們絕對不是尋常水匪。”
“黑龍幫不是傳說中的人物嗎?難道真的有?”
“對了,方纔那個藍衣男子說不一定是做棺材的,看來是看不上我們的實力。”
“某人還說沒有食材,只有木材,看來他們是覺着我們不夠給他們塞牙縫,又覺着都是同行,所以才輕易放過了我們?”
白子修卻撇了撇嘴,“可是都是區區凝脈期的人,有什麼了不起的?”
大鬍子接着道:“藍衣服那個是金丹期的,實力絕對不弱。就是你和他比試的話也肯定是輸。”
白子修一怔,沒想到那個藍衣男子居然那麼厲害,他本來覺着有些自信,覺着自己是崑崙山的翹楚,沒想到這個世道在外面居然一山更比一山高,看來他必須要提高眼界纔可以。
所以,他要變強,才能把這種美男子納入麾下。
待到青鯊幫的船隻開走之後,那坦露胸膛的男子大步跳上了船艙,大大咧咧一笑道:“染公子,那艘小船裡雖然沒有食材,我卻有一些其他的發現,裡面的船員個個面目猙獰,看着都不像是善男信女,我覺着剛纔我們大概碰到了散修組成的水匪。”
虞染邪魅一笑,狹長的眸子輕擡,搖了搖扇兒,語氣雲淡風輕地說道:“不錯,那些都是青鯊幫的水匪,在趙國很有勢力。”
夏楓立刻挑眉,“染公子,原來你早就已經發現了。”
周先生在一旁搖了搖羽毛扇子,語氣淡然的說道:“夏楓你平日裡負責雜事所以並不清楚,我們金虞堂在外面演出了這麼多年,什麼水匪沒有見過,何況無雙城曾經數次圍剿散修匪徒,當然我們的世子爺對他們的人馬就瞭解的很多,所以我們才能模仿出小黑龍的旗幟,那些人看到後一定會顧忌,所以他們才跑的那般迅速。”
夏楓拍了拍腦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黑龍幫可是傳說中的匪徒。”
周先生看着虞染道:“不過染公子,你這樣子出來,怎麼也不像一個散修類型的匪徒啊。”
虞染幽幽一笑,說道:“我看周先生也不像。”
夏楓捏了捏拳頭放在了船舷上,接着甩了甩劉海。這些日子他一直在齊國海岸忙碌,風吹日曬,皮膚黝黑,看上去倒是像個真正的水匪漢子,他昂首道:“看來只有我一個人很像散修匪類不是,難怪我覺着剛纔每個水匪的目光瞧着我時戰戰兢兢的,害得我自己都有些入戲了呢!”
“對了,夏楓,這一路上你打劫了多少船隻。”虞染語氣淡淡,側眸問道。
“但凡給崑崙山運送的貨物,我都給劫走了,雞犬不留。”夏楓得意洋洋地說道。
“都打劫了,是不是太多了?”周先生凝了凝眉。
“嘿嘿,我只是打劫了五十條外地來的貨船而已,裝出水匪的模樣,結果一上船人家船主就主動報出自己的崑崙山的,好像根本就不怕我這個‘水匪’似的,我打劫了之後,人家還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這次真是沒想到崑崙山居然採購了那麼多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各種山珍海味,就是我在無雙城也沒有吃過那麼多的好東西。”夏楓翹着二郎腿,不斷地晃動着雙腿,往嘴裡塞了一顆打劫來的玫瑰玉棗兒,一顆就價值十兩銀子。
這些金虞堂的人裝成匪徒還真是有模有樣,站在夏楓身後,給他捶背,捶腿。
周先生接着問道:“染公子,那些貨物怎麼辦?”
虞染站在原地,拿着扇子搖了搖,聲音中帶着一些清雅邪魅,“看樣子當散修水匪的感覺還不錯,這些東西留給金虞堂一部分,剩下的都運到蘇家去,給墨兒的哥哥們,我的大舅子,小舅子們打打牙祭。”
周先生躬身一笑,“那麼染公子,您現在還有什麼吩咐?”
虞染輕輕一笑,英姿颯爽,指揮若定,“接下來的日子,大家和我一起前去崑崙山,做個不請自來的賓客,把剩下的食材都吃光,把酒水都喝光,滿山的野雞都抓光,雞犬不留。”
夏楓嘖嘖了兩聲道:“染公子,你不去打劫簡直浪費人才了。”
……
到了用膳的時間,吳尊子剛剛回到了洞府就得到了心腹劍修的消息。
這幾日的消息有些多,有些驚人,他一時都消化不了。
吳尊子站在窗前,眸子一瞬不瞬地發了一會兒呆,他已習慣在思考問題的時候發呆。
他早年就暗中與部分散修匪徒們合作過,這些人可以替他做一些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甚至替他暗殺過幾個崑崙山的同門師兄弟,所以他方纔走到了現在的地位。
何況他在自己的貨船上都放着自家的標記,所有燕國的散修匪徒都對崑崙山周圍的貨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般不會劫道,然而這次自己崑崙山的貨物居然被劫了,他頓時覺着不可置信。
事情變化的太快,吳尊子的腦子已經有些跟不上節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