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
一隻油紙包落在了兩本話本子旁,女孩子搬開椅子坐了下來,手搭在桌案上,除卻面前的兩本話本子一隻油紙包之外,桌案上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這樣空空蕩蕩,連份卷宗也沒有的桌案對於一個大理寺官員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這至少代表時至如今,她接手的案子都解決了。沒有惡人,沒有兇徒,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多好啊!女孩子嘆了口氣,翻開話本子看了起來。
這等時候,還有工夫閒着在這裡看話本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知道眼下的長安城裡爲了昨日發生在刑部衙門前的事已經鬧翻天了。
喬苒瞥了眼不遠處甄仕遠的位置,椅子上空空如也,已經快午時了,上早朝的甄仕遠還沒回來,想來今日的朝堂上也是一番腥風血雨。
喬苒捂着脣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等着午時飯堂開飯。
……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腳下居然有歹徒在距離刑部官道不到百步的距離劫人!”一位鬚髮皆白的老御史站在列外,激動不已的說着,面上老淚縱橫,“長安府衙、五城兵馬司、刑部衙門居然無一人察覺接應!今日有人敢劫兇手,明日就有人敢劫官員,那再後日呢?是否天子也危矣?長安不安,我等……我等……”
站在陛下左側的今日隨朝天師張解看着那老御史腳步往柱子那裡緩慢的挪了挪,心中瞭然,朝着側殿裡候着的禁軍比了個明顯的手勢。
淚眼婆娑的老御史看到他比了手勢,心中大定,當即一個猛子向柱子撞去,而後成功的被早已候命的禁軍攔了下來。
幾番拉扯之後,老御史成功“昏”了過去,被擡到側殿裡歇息去了。
真是跟唱戲似的!站在出列官員最末尾的甄仕遠看着被擡走的老御史感慨了一聲:每次遇到這等事,御史臺都會來這麼一出。難怪私底下一些同僚會道‘這哪是什麼御史臺,分明是戲臺’這種話了。
至此,前戲算是唱完了,要開始說正事了。
“昨日出事時長安府衙的巡邏官差在城西三街九巷處巡邏,那裡一向是城中最亂的地方。”本不應出現在早朝隊伍裡的何太平因着昨日的事破天荒的被“請”上了朝,對此他不急不緩的回道,“幾乎每日都有四五起爭端,所以我長安府衙的巡邏官差着重會在三街九巷一帶走動,而刑部衙門官道之上此前十年都不曾發生過一起當街攔路劫人之事。”
十年都不曾發生過一起攔人之事足可見昨日之事是不可預測的,那麼長安府衙的巡邏官差不在現場也是情有可原。
昨日刑部衙門官道前發生的事到晚上便已經在城裡頭傳遍了,當然,一同傳遍的還有“可憐”的大理寺卿“被迫”趴在地上艱難求生的情形。
那些百姓將甄仕遠當時的處境描繪的惟妙惟肖,一時間整個長安城都對這位可憐的大理寺卿甄大人無比同情。
被整個長安城的百姓唾罵不是什麼好事,被整個長安城的百姓同情同樣也不是什麼好事,何太平回覆完回到隊列之後,經過甄仕遠身邊時特地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眼底烏青,看來是一整晚沒有睡好覺。這很正常,換了他估摸着也睡不好了。
何太平說完就輪到五城兵馬司的人出來解釋了。
“昨日出事時,我五城兵馬司的巡邏官差在騾馬市附近解決糾紛,一個賣雞蛋的小販同一個賣香料的小販打了起來,扭打時撞翻了一旁的胡商攤子,來勸架的點心攤販被扔出的雞蛋糊了眼睛,受了傷被送去了醫館,
結果進去的人太多,一不留神撞到了醫館裡正在醫治腿腳的老人,老人家中兒媳纔有了身孕,驚嚇之下動了胎氣……”
在朝堂上說起這等民間瑣事委實是滑稽又可笑,偏開口之人說的無比認真,一臉嚴肅之色,將牽扯到的那點小事背的一字不差。
也虧得他能記清楚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到底是老五城兵馬司統領了,一出手便不同凡響,成功的引得朝堂上噓聲四起。
比起前頭那位年中時牽連到案子下大獄的新手,這位再度回京任命的五城兵馬司統領林立陽可是老手。
雖是匪盜出身,但處理起這等攤販小事真真是得心應手,整個長安城估摸着也尋不到第二個如此擅長應付這等事的人。
朝堂當然不是林立陽談論這些家長裡短閒事的地方,御前薛女官得了女帝的眼色,站出來打斷了他:“林大人說的有理,陛下知道了。”
言外之意,林立陽你別再說了,這件事算不到你頭上。
見好就收的林立陽這才退出隊列,磨磨蹭蹭的回到隊伍末尾何太平身旁時還不忘同何太平打招呼:“何大人。”
何太平忍住笑朝他點了點頭,重新看向前頭。
此事同他們長安府衙、五城兵馬司關係最小,自然也是最先解決的,剩下的便是那位“倒黴可憐”的大理寺卿了。
甄仕遠站出來施禮之後起身開口了:“昨日刑部的季南帶人來我大理寺要人,我想着案子已經辦完了,手下又積極,早早將案子結了也好,便讓他們將人帶走吧……”大理寺辦事快又好這自然是一件好事,尤其因爲他們大理寺發揮出色,連那個鐵匠都未找着便主動讓趙憫生交待了並且還找到了確鑿的證據,因此提早結案。
這件事上,大理寺非但沒有做錯,還有功。
“總是我大理寺出去的犯人,我甄仕遠身爲大理寺卿自然也要陪同送往刑部,而且我大理寺還出了一輛囚車。”甄仕遠說道,“一路行至距離刑部衙門不到百步遠時便出事了。”
剩下的事不用他說了,京城的百姓都能比他說的更清楚,可憐的大理寺卿趴在地上求生,人還受了傷,大理寺的囚車被毀破了個大洞云云的。
待甄仕遠說完,早已有與此事無關的朝堂官員在隊列中偷笑了起來。
那些淅淅索索的笑聲以爲他聽不到?甄仕遠斜眼往隊伍裡看了一眼,童何太平、林立陽一樣回到了隊伍中。
自此,事情中無關的、受害的幾方都已經退下了,如今剩下的,唯有牽扯其中最深的刑部了。
刑部衙門官差統領周樑當時同季南一起出行,所以出事時負責統領調度刑部衙門官差的是刑部衙門的官差副統領吳奇。
比起武藝不凡又是刑部尚書親兄弟的周樑,這位官差副統領素日裡鮮少有人注意到,真真是應了他的名字“平平無奇”,也因着這個成語,他的字便取爲平平,連姓一起讀便喚作“吳平平”,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居然能叫這麼可愛的名字——吳平平,當時甄仕遠聽到這個名字時險些沒繃住笑出聲來。
今日談論的就是此事,這位名字甚是可愛的官差副統領吳平平自然在場,他出列回道:“當時刑部大牢裡有犯人出事,我率了不少人當時正在刑部衙門大牢之中,是以並未聽到外頭的動靜。”
這話一出,朝堂裡立刻響起了幾聲低低的噓聲。
刑部大牢裡做的是什麼誰不知道?那等慘絕人寰的的酷刑之下,除了不能說話的,誰能不發出慘叫聲?
大楚建朝開始時,建造刑部大牢的工匠沒有想到這一茬,致使刑部衙門周圍慘叫聲不斷,恍如人間地獄,不說周圍開商鋪的小販和百姓了,首當其衝的就是刑部衙門的官員自己,在這等慘叫聲中,幾個人能辦的了案?
那等天賦異稟,坐在“人間煉獄”中巋然不動的畢竟是少數。
是以,後來刑部衙門大牢便由匠作監的工匠重新推倒重建,重建之後的刑部衙門大牢能將大牢之內與大牢之外完全隔絕開,讓人聽不到大牢內的一丁點動靜,也因此刑部衙門周圍的安靜都是整個長安城衙門裡出了名的。
當然,這樣的大牢,身處其中,自然也無法聽到外頭的動靜。
這個說法自然就解釋了爲什麼事發時刑部衙門的官差並未出現接應了。不過,對於朝堂上這些久經世事的老狐狸而言,他們自然是不會相信這樣的巧合的。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歹徒劫人的時候出事,還真是巧!”有官員冷笑道,“孫副統領這話怕是難以服衆啊!”
說話的官員不過在翰林院任個文職,不過不少“清楚內情”的官員都知道這位看似與刑部衙門無關的“外人”與如今的刑部尚書周棟可是同鄉,雖說素日裡瞧着沒什麼交集,可每每週棟生辰,這位“外人”可都是到場的。
所以,可說這位看似“外人”,實則是真正的“內人”。
顯然,這位官員的意思也是周棟的意思,事發之後,當時遲遲不出來接應,又巧巧的帶着官差在大牢內處理事情的副統領嫌疑極大。
這樣的懷疑並不奇怪,換了六部衙門任何一部衙門的尚書都會如此懷疑的。
對此,孫奇只道:“此事下官確實難辭其咎,不過刑部大牢數十位犯人皆在那個時候出事絕非巧合。”言外之意我沒有及時發現確實有錯,不過數十位犯人出事,絕對是刑部大牢內部出了問題,要查便乾脆將整個刑部衙門查一遍好了。
這是要將整個刑部衙門翻過來重新換血了啊!站在隊末的甄仕遠眯了眯眼:那位素日裡沉默寡言的刑部尚書果然不是善茬,反應極快。不破不立,既然被擺了一道,那便乾脆藉此查個徹底。被人在刑部衙門面前動手雖然掉面子,不過若是藉此機會,光明正大的將整個刑部衙門翻查一遍,而後趁機拔除一些釘子換上自己人,這於周棟掌管刑部而言,從長遠看來絕對是一件好事。
果然都是些老狐狸!甄仕遠縮了縮身子,開始神遊天外。
接下來的事情便沒有什麼意外了,周棟絕對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將刑部重新整頓一番陛下自然不會不同意。
待到將刑部重新整頓的事情說完已經過午時了,早已餓的七葷八素的甄仕遠回到大理寺第一件事便是去飯堂填肚子,待填飽肚子準備回屋堂處理卷宗時,經過長廊,正看到幾個手頭無事的大理寺官員正坐在那裡曬太陽,逗他的花貓玩。
這一刻,甄仕遠看着那些閒適的官員,心頭莫名的一酸: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他這個上峰的日子過得還不如這些手下舒服呢!
他餓的前胸貼後背才吃飽,這些兔崽子倒是舒坦。
其中最舒坦的當然是最受花貓歡迎的大理寺唯一的一個女官大人,再怎麼逗弄,那花貓跑了一圈還是會回到她腳邊討好的在她身邊打轉。
“喬大人,讓它跟我握手!”有官員朝女孩子喊道。
女孩子很給面子的拍了拍花貓的頭喊了聲“握手”。
花貓回頭“喵”了一聲,伸出一隻前爪放在那官員手上敷衍的碰了碰,而後忙將腦袋湊到了女孩子手下,得了女孩子“摸腦袋”的獎勵之後,花貓“喵喵”了兩聲似是十分高興。
“喬大人,讓它雙手作揖!”另一個官員見狀眼紅不已,出聲喊道。
女孩子摸了摸花貓的腦袋,喊了聲“行禮”
花貓後腿站立,身體直立起來,兩隻前爪在一起碰了碰,而後回頭再次討要“摸頭”獎賞。
甄仕遠看的目瞪口呆,這一瞬以爲自己不是在他的大理寺衙門,而是身在騾馬市看雜耍一般,偏那隻平日裡對外人愛搭不理的花貓還高興的配合着。
“都在這裡幹什麼?”回過神來的甄仕遠走過去,看着那隻同人握手的花貓神情有些複雜。
眼見上峰迴來了,一衆官員收斂了一些,紛紛起身喚“大人”。
甄仕遠“恩”了一聲,看向將花貓抱起來的女孩子,道:“都沒事做了?”
女孩子點了點頭,道:“大人,如今城裡太平,除了幾個舊案之外,臨近年關了,沒有什麼新的案子。”
沒案子自然是一件好事,這倒是沒什麼可說的。甄仕遠瞥了眼一衆官員,喝道:“那就爭取解決一些陳年舊案,如今刑部要重新整頓,一時人手緊缺,你們這麼閒到在這裡逗貓,仔細被那些閒着沒事做的御史參了調去刑部做事!”
衆人聽的頓時大駭:雖然從大理寺去刑部這樣的平調俸祿並不會變,可誰會喜歡從飯堂吃食極佳、同僚又有趣的大理寺調去“鬼見愁”似的刑部衙門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