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不敢幹預政務,不過自小聽說,將帥文武不和怕是不好。”
“唉,遼鎮之事,你不懂的。”
萬曆何嘗不知道這個大道理,只是遼鎮的情形十分特殊,幾乎就是李成樑一個人和其親信將領撐着,打仗的主力就是靠的李府家丁。萬一生事,半壁江山不穩,只能由得李成樑欺負張惟功,朝廷捏着鼻子也只能認了。
要不是李成樑這樣特殊,就憑几次板上釘釘的殺良冒功的事,朝廷就這麼優容忍了?
對惟功吃虧,萬曆也只能拿錘鍊一下他當藉口遮羞,李成樑對付惟功,雖然皇帝心裡小小的幸災樂禍一下,大面上卻是邊將對皇帝的權勢不放在眼裡……以萬曆的小心眼和精明,怎麼會想不明白這一點?
對自己的女人,皇帝這也是死要面子的話了。
好在王皇后真的不喜干政,儘管皇帝經常和她談一些政務,不過一般來說她都選擇不摻乎,不插嘴。
待萬曆回過氣來,表示要處理政務時,皇后便帶着自己的隨從離開,前往慈聖官去太后跟前伺候,有這麼一個賢內助,萬曆最近的日子過的十分輕鬆省心。
不過皇后一走,萬曆的臉色也變的陰沉起來。
今日廣寧那邊消息傳過來,張居正沒有表態,他對遼東的事向來如此,不管不顧,只要大面上過的去就行,不使邊境烽火燒到內鎮,管你李成樑怎麼鬧,但一旦敢逾規越距,那麼張居正也不是好惹的。
眼前這事,還在張居正可容忍的範圍之內,所以首輔無話。
至於張四維……他怕是巴不得李成樑立刻和張惟功火拼做過一場,李成樑當場宰了張惟功才叫他稱心如意。
申時行則力勸皇帝不必干預,這只是邊境小事,如果這樣的小事也叫皇帝插手,整個大明這樣的事每天都有,皇帝還管不管日常政務了?
申先生的心思萬曆也是明白,巴不得張惟功吃虧受制纔好。
“申先生事事均好,就是對武人的偏見太深。”
萬曆提筆在紙上猶豫半響,最終還是沒有落筆。
往日交情,在他腦海中淡了不少,這件事叫他最難堪的還是他自己個的面子,如果不是有這一層,其實他倒也真心不想管。
“罷了,由得惟功這小子去鬧騰吧,他要是真的折騰出什麼結果,打破遼東現在一家獨大的局面,到時候內閣幾個先生怕都是無話可說了吧。”
萬曆一邊擱下御筆,一邊叫御前牌子傳一班雜戲來在檐下耍着解悶,現在天氣已經十分和暖,在乾清宮檐下襬一張椅子,耍雜戲的在下頭平臺上變各種戲法,皇帝有時候會一看大半天,一邊看一邊咯咯直樂,他心裡想着宮裡這班子不知道有沒有新花樣,一邊腦子裡不負責任的想着,至於別的,已經是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
“大帥,這就是速把亥的人頭。”
朱尚駿挺胸凸肚,將一顆
圓睜雙目,頭頂中間刮的趣青,四周留着小辮的血肉模糊的人頭丟在惟功腳前不遠的地方,人頭在地方滾了幾滾,正好到惟功的兩腳之間。
“嘿嘿,屬下不辱使命,最終斬得此獠!”
剛剛戰場臨機決斷,第一列折返衝陣,將試圖集結救主的北虜騎兵最終徹底打跨,第三列則將那些猶豫着的左右翼兵馬趕走,等最終戰場平靜下來時,放眼看去,方圓數裡之內,只有蒙古人留下來的破旗死馬,滿地都是屍體,有不少北虜慌亂之時慌不擇路,往南邊的河流那邊跑竄,倉促之中顧不得選擇合適的渡河點,就這麼打馬下河,結果沒有被刀砍死,卻是叫激湍的河水給淹死了,現在河流之中,尚有不少屍體順流漂下,在河水中起起伏伏。
這一場好殺,惟功最終證明了自己,心中最大的塊壘消去,他變的更加的意氣風發。
在這個時代,他已經站在金字塔之顛!
“老奴的頭髮已經花白了啊……”
隨着人頭來的還有速把亥的屍身,其令箭,鎧甲,金刀等物。
這些物品都是十分精飾,加上他的纛旗,所有一切都可以證明速把亥的身份。
而現在惟功也知道了,自己親手殺掉的那些北虜貴人就是速把亥的兒子卜言兔,也是一個有名的奴酋,手中同樣是血債累累,歷次蒙古入邊,這廝都是急先鋒一個,殺了他,也算是爲這些年來死在他和其部下手中的漢人邊民們報了血仇。
當然,更大的成就還是來自速把亥,在剛剛勝局奠定之後,一百多明軍騎兵順利殺散了速把亥身邊最後的親衛,這個泰寧部的酋長自知難逃,也不象如兔子一般被人追着打,索性引頸就死,只便宜了離他最近的朱尚駿,一刀之下,砍了這老酋的人頭下來。
“朱尚駿,你這小子算得了便宜。”
怎麼計功,那是別人的責任,惟功這個主官已經不管這些雜務,當下只欣賞了一陣子速把亥的人頭,享受了一陣勝利的喜悅之後,便是下令道:“輕傷員騎馬在前,重傷員由人照顧,主力在後殿後,全軍撤離回堡!”
“是,大帥!”
所有人都滿含喜悅之情,大聲答應着。
此役明軍是大獲全勝,三陣衝擊之下,那些原本訓練裝備都不如明軍的蒙古人如滾湯潑雪一般快速融化,第一次接觸衝擊蒙古人的損失最大,幾乎一照面就死了二百人以上,底下的阻擋和追擊又是死了二百餘人,這一役除了斬下速把亥和卜言兔的首級之外,尚有幾個小貴人和普通的北虜首級四百三十餘級,這在遼鎮也是一次了不起的大勝,歷次遼鎮報斬首之功,一般最多也就是這個數字了,騎兵對戰,打不過可以跑,斬首四百餘級,是足以叫萬曆告廟的大勝!
而明軍的損失則不到四十人,其中當場戰場二十八人,重傷難救的有十餘人,其餘的傷員都在軍醫的妥善照顧下被清理傷患,消毒,包紮,可能還會有幾人挺不過去,但
損失基本上也就是如此了。
當然,七成以上的損失是第一列的重甲將士們承擔的,按營中的規矩,他們當然也是會被記頭功,賞賜獎勵,都是頭一份。
在明軍撤離後不到半個時辰,大隊的蒙古騎兵越河而來,看到慘烈的戰場之後,數千北虜寂寂無聲,眼神之中,都有不敢相信的色彩。
長安堡的明軍滿打滿算不會超過四百騎,速把亥和卜言兔雖然帶的騎兵也不到兩千,但這兩人身邊的都是百戰精銳,不是那種披着皮襖子就上戰場的普通牧民,這樣的人數對比,居然被明軍抽冷子截擊,不但被割了幾百顆腦袋去,連速把亥和卜言兔也叫人割了腦袋去。
很多北虜將領聚集在炒花身邊,原本以爲這個向來脾氣暴燥的貴人會怒吼着攻堡,立刻替長兄和侄子報仇,奪回首級,但離的越近,則發覺炒花的臉色蒼白如紙,講述戰場經過的幾個殘兵口中的敘述已經將他給嚇壞了。
四百不到的明軍,雷霆萬均般的正面硬捍數倍以上的強敵,以微弱到不足一提的損失大獲全勝,速把亥在邊境和明軍鬥了二十七年,這還是第一次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被人砍了腦袋。
炒花這樣的大貴人,擁有大片的草場,成千上萬的奴隸,除了漢地的絲綢金銀之外幾乎應有俱有,經常犯邊,說是要恢復當年大元的榮光,倒不如說是他們這些貴人需要搶掠漢人的用具,當然,部族之中的牧人們也需要漢人的器物,這樣纔有上下一心一起犯邊的動力。
最要緊的,還是犯邊的成本投入小,損失低,收穫大,如果是打一次賠一次,那這些蒙古人吃冰臥雪的本事也不是沒有,在草原上捱苦也好過丟命,大明真正強盛的時期都是明軍主動出擊,朵顏三衛在明成祖年間可是聽命行事的打手,倒也沒聽說他們有什麼膽氣和明軍較勁。
到這個時候,炒花才突然醒悟過來,原來就是自己這樣身份的貴族,也是有機會喪命於明軍的戈矛之下。
王師所至,蕩平所有不服!
“撤,撤,全軍趕緊撤走!”
炒花楞徵了很久,最終纔回過神來,尖着嗓門大叫道:“這鬼地方,我們再也不來了!”
轟隆隆的鐵蹄聲再次響起,不過曾經橫掃歐亞,天下無敵,屠城無數,殺人無數的屠夫們的後代,此時坐擁數千甲騎,卻在幾百明軍的兵威之下,倉惶逃竄,儘管還是踩踏的大地震動,似乎是天地變色,但怎麼看過去,這幾千兵馬都象是失了魂魄,沒了軍威,就象是一隻被人拔了毛的老貓,看似身手敏捷,但也就只剩下亡命奔逃的勁頭了。
此役過後,炒花和泰寧部再也不敢犯邊,所需物品,均是老老實實的到廣寧和開原這兩個遼鎮的邊貿城市去貿易,老老實實的拿牛羊和戰馬來換取他們所需要的茶磚等物資,一直到數十年後,大明勢力再次往極北延伸時,泰寧部充當了打手和急先鋒,忠心無比……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