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是小孩子家玩鬧,不過萬曆還真是心向民間,這和他堂爺爺武宗皇帝也挺象,其實當皇帝說是權傾四海不假,不過明朝的皇帝受拘管也太嚴重了,這一點和清朝諸帝就沒得比了,象乾隆那樣遊山玩水,東北江南跑了個遍,年年去木蘭圍場打個獵,看看古董器玩,花幾千萬修個大園子,這等事除了反叛之極的大明武宗,哪一朝皇帝也沒幹的出來。
和鄭貴妃的這點子天倫之樂,也就是萬曆一心渴望自由的表現而已。
“派稅監的事兒?”萬曆早就被灌了滿耳朵的開礦收稅的事,早就有不少親臣近臣在他耳朵邊吹風,張惟賢現在的勢力可不是蓋的,外朝中文官不是一路,但內廷太監,環衛官中大半都是他的人了,勳貴親臣們當然也是樂見其成,沒少在這事上努力。
“就是啊。”鄭貴妃大眼水汪汪的,瞟着皇帝撒嬌道:“奴的脂粉錢都快不夠使了,上月奴孃親過壽,皇上才賞了多少?”
“啊,賞了五千,也不少了……”
“五千還多?皇上不知道現在辦三天酒席要多少銀子吧?迎來送往,得多少開銷?說回來,上個月老武清侯冥壽,太后娘娘賞了三萬給武清侯府,皇上,這一對比,奴的親孃還不及一個冥壽……”
萬曆心想你那孃親不過一個都督夫人,武清侯可是一個侯爺,男女有別,身份也不同……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出口,鄭氏當然不敢怎麼着他,皇帝也不可能真的懼內……據說當年憲宗皇帝是真懼內,視萬氏如正妻,經常被萬貴妃扭着耳朵教訓,憲宗皇帝還偏不敢反抗,後來萬氏一死,憲宗皇帝鬱郁不歡,沒多久也跟着萬貴妃去了。什麼叫夫妻伉儷情深,這纔是。萬曆不打算真格和憲宗皇帝學,不過也不打算和鄭貴妃鬧的太僵了,畢竟眼前這可人兒是自己在內廷最大的開心果了,真弄的僵了,彼此相對不歡,也是老大的沒意思。
“咳,這個月朕額外再給二萬,隨你怎麼開銷好了。”
六宮嬪妃包括一個月吃多少斤豬肉,吃多少隻雞,用多少銀子的蔬菜,包括多少石米,米的種類,布、絹、絲綢,銀絲炭,水果瓜桃這一類的東西在內,每個嬪妃包括皇后太后在內都有一定的定額,象皇帝一個月用一千多兩,皇太后一樣,皇后就八百多,皇貴妃六百多,底下一路下降,最少的就很可憐了,在宮中也就保持不餓肚子的水平……甭看銀子不少,開銷也大,宮中的衣服是四季常新,一直不停的換,象萬曆的龍袍一進就是多少套,但只要上身一次,脫下來就直接換了,只穿新的,絕不會穿第二回,皇帝可以沒限制,嬪妃們想有好的待遇就得花錢子賄賂太監,想在皇帝跟前被某太監提上兩句,也得花銀子,想知道皇帝今兒在哪個宮裡歇着,皇上最近喜好什麼……哪一樣不得花錢?
鄭貴妃在自己宮裡養着不少心腹,平時還得顧着自己孃家,時不時的賞點銀子給哥哥用,就算皇貴妃也是沒
有餘糧,要不得張惟賢和鄭家那邊一說好,鄭貴妃就在這裡猛吹枕頭風,實在也真是窮瘋了。
“這兩萬也是皇上的體己銀子,臣妾拿着也難受啊。”鄭貴妃揚起精緻的小臉,嬌聲道:“皇上就不想內庫更充實點?”
“唉,朕有朕的難處。”
萬曆想發財的心是始終十分飽滿的,不過他到底是皇帝,思維方式沒鄭貴妃這麼簡單,國家用度取之有常,特別是大明的財政制度始終不大健康,導致國用也是始終不足,給官員胡椒蘇木當俸祿的不要臉的事大明天子也幹過,反正就是這麼沒錢,這麼任性。從嘉靖到如今,財政狀況終於是好了不少,萬曆也就可勁的從外庫往內庫搬運,不過他心裡有數,太倉始終都有大幾百萬的存糧,通州糧倉得有千萬石以上的存糧,只要有這兩樣,國家就算有什麼事也不害怕……就算張惟功在遼陽展露出了十分不凡的實力,萬曆內心深處還是不大緊張的。遼陽再厲害,只要大明內部有銀子有糧食,九邊安然,京師如常,就不怕遼陽能反了天。別的不說,光是“大義”這一塊,張惟功就繞不過去。
惟功可不是安祿山那種沒腦子的胡將,沒有大義名份,就算強來也最多落個藩鎮的下場,和現在沒區別,還落個百世罵名,這是何苦?萬曆和惟功也算是總角之交了,對這個當年少年時的舊朋友還是瞭解的,知道惟功不是那種野心蓋過理性的莽撞武夫。
但越是這樣,萬曆心裡就越明白,遼陽等若是懸在自己脖間的絞索,自己身強體壯沒病沒災,遼陽就只能往外折騰,要是自己這邊帶了病,那絞索是不是真的敢勒過來就不好說了……象大明的財務,現在狀況還過的去,文官持國不管撈不撈,最少有一定之規,自己每年很辛苦的搬運一些到內庫來存着,手頭有錢,心裡不慌,這樣算是兩全齊美,文官們也就叫喚兩聲,該給反正還是給……這要是把勳貴太監親臣們放出去徵稅,萬曆雖然是沒有到過民間,也沒真見過勳貴太監擾民的深宮裡長大的天子,但勳貴太監們是什麼德性,萬曆心裡還有一點兒譜,把這夥子放出去到民間徵稅,想想也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這一刻萬曆還是理性佔勝貪慾,不過心裡那小火苗也是一直不停的往上竄啊竄啊竄,鄭氏嘟着小嘴,一臉的不高興,不過好歹也沒怎麼敢發脾氣給皇帝看,一樣伺候着萬曆洗涮了,然後兩口子到龍牀之上,當然是胡天胡地一番。
鄭氏已經給萬曆生了男男女女好幾個兒女,長成的也有一個公主和一個皇子,不過年紀還處於女人最好的時候,軟玉溫存,溫香撲面,伺候的萬曆十分舒服。到了起更時分,萬曆已經酣然睡去,鄭氏卻是一腦門的官司,只躺在牀上發呆,一時會兒的卻是睡不着。
她已經給鄭國泰打了包票,那邊張惟賢也是表示靜候佳音,加上這一陣子不少太監勳貴聯手在皇帝跟前吹風,怎料皇帝居然就是鐵了心,跟立太子
一樣,怎麼說也不管用。
她心裡明白,這又是與外朝的那些頭巾客有關,只要是什麼聖人垂訓的條條框框,外朝的那些腐儒就是打死也不鬆口,平時到鄭家賣好的文官也不少,但一涉及到奪嫡一事,就是沒有人敢應這個茬……誰也不敢也不願在這等事上摻合,找死也不是這麼個找法,當官的得罪皇帝了不起不幹了,得罪了官場臭了名聲,回家也是過街老鼠一隻,到時候真的生不如死。
除了奪嫡,象派遣稅監徵工商稅一事,文官們也是衆口一詞的反對。
這事兒並不涉及大義,不象奪嫡那麼敏感,但不管是哪一個黨,晉黨齊黨楚黨江南一脈,反正就楞是沒有哪個文官會表示支持此事……鄭氏在牀上一陣冷笑,她已經信了張惟賢的說法,地方銀礦金礦銅礦都把持在世家大族手中,現在稍微有點兒地的又肯定會經商,商業之利也盡在豪族手中,這些家族多半都有官員在朝,至不濟的也有聯姻等各種手段聯在一起,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在這等事上支持皇帝,哪怕不是派太監出去收稅,而是用戶部和全國的稅關正經的收稅,也是萬萬不能支持的……這裡頭的彎彎繞很多,鄭氏感覺自己必須抓住張惟賢這個勳貴環衛官,對方又支持奪嫡,實力也夠,又很貼心,不象文官們就顧着自己,但究竟怎麼才能完成對方託付的這一樁大事,鄭貴妃一時感覺自己也是無力可施……
……
……
“皇上又沒允?”
翌日清晨,張惟賢就知道了消息,這已經是鄭氏不知道多少次失敗了,勳貴,親臣,寵妃,多管齊下,皇帝就是不能下決心……張惟賢不知道這是遼陽給萬曆的壓力,事實上在萬曆二十四年皇帝決心派出礦使稅監時,根本毫無壓力,此時卻有遼陽這樣的強藩虎視眈眈,萬曆心裡實在不能痛下決心,不然的話,哪裡需要這樣苦勸,萬曆早就從了。
“大都督,不能再拖下去了……”孔學沉聲道:“咱們早就放出風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摩拳擦掌的等着發財,宮裡頭連都知監的黃太監都找小人吃過飯,意思是他也想外放,這事兒要成不了,大夥兒不敢怨皇上,可不都是要把怨氣撒在您身上?”
都知監一類的監司,就是擺擺儀衛,或是尚寶司,只管看看皇帝的玉璽,閒差冷差,窮的要死,現在一個個眼都綠了,上下活動,只盼着能是第一批放出去的……誰不知道,只要能出去,就妥妥的等着發財?
“成了,”張惟賢痛下決心,令道:“通知宮裡,發動吧。”
“是!”孔學一臉狂熱,站起身來,一兜到底,讚道:“還是大都督遇事有決斷。”
“你也甭拍我馬屁。”張惟賢苦笑道:“英國公府已經二百年,別到時候斷送在我手裡頭纔好。”
這一向他已經十分膨脹,不料想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孔學也爲之愕然,不知道怎麼應答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