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負責去送朱尚峻“上路”的那幾個朱府下人沒能見着的情形,這一切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了。
任誰也想不到,朱崗想不到,就是頂金樑等一衆悍徒也想不到,一百來號撫寧侯府的壯漢,被一羣不滿十八的半大孩子,不到一頓飯功夫就打敗和驅散了。
門前是死屍累累,剛剛最後一擊打的太狠,最少死了十來人,加上此前有幾個受傷甚重的,這一番羣架打下來,怕是要死小二十個,在京城,算是絕大的一場風波了。
不過沖進侯府裡的這些小子們可是沒有什麼忌憚的,一個個嗷嗷叫,手持火把,先後將朱府大堂,二堂,別院,分別圍住了,又拿住一羣人拷打,很快就問出了朱尚駿被關押的地方,時間不久,便將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朱尚峻搬了出來。
看到前天離營時還生龍活虎的夥伴變成了這般模樣,所有的舍人都是紅了眼,如果不是知道朱崗這樣的侯爺不是容易惹的,怕是宰了這廝的心都有。
國初時,侯伯能出任地方,任都司,或總兵,麾下兵馬將領武職官員,都是氣焰囂張萬分,和如今被壓制的情形又是兩個極端,殺人越貨,凌辱文官,甚至武職官當待將文官拉出來鞭打的事都是極多,侯伯之流,更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存在,今日之事,換了一百多年前,在場的人怕是都能被砍了腦袋。
堂堂侯爵,還是賜給一等鐵券,祖上曾經受封爲國公的侯爵,這等身份,就算是現在勳貴氣焰遠不如以前,也是一般人不可觸碰的存在啊。
等朱崗出來,鐵青着臉看自己府中的情形時,舍人營中的這些小子們,一個個也就躡手躡腳了,當然,也有膽大包天的,還是用仇恨的眼神射向朱崗,至於朱侯爺能不能感受並領悟其中的風情,那就是兩說了。
“很好,很好。”朱崗沒有爆跳,陰着臉道:“今日之事,將來必有所報,你們都等着吧。”
“侯爺不必威脅別人。”
和死了老子娘一樣的朱崗不同,惟功卻是滿臉春風,事實上就是他佔了大便宜麼。他笑着道:“所有一切,記在在下身上就是。”
“呵呵。”
朱崗冷笑一聲,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事實上張惟功的身份雖然低,但“勢”並不弱,且不說隨時可能承襲英國公這個第一等的爵位,就是在皇帝跟前伺候的那種情份,也不是一般人“碰”的了的,再有張居正的加持,一干邊帥的支持和友情,雖然只是個三品官兒,卻絕不能當成普通的武官來視之。
今日之事,就好比是惟功掄圓了胳膊,在朱崗那白淨而剛愎氣息十足的方臉上來了一個脆的,打的是十分乾脆利落!
就是殺你的門客,闖你的府,在你府裡把人救了回去,你能怎麼着?
還真不能怎麼着……
朱崗算來算去,自己可以上告,但對方一定也會反駁,現在他才隱約回過味道來,這小子不簡單,不是直接魯莽上門,而是先叫巡城御
史和兵馬司的人過來,自己又十分的不給這些小蝦米的面子,結果明天事一出來,這些小蝦米的風向是往哪吹,也是不言自明瞭。
堂堂爵爺,被一個小子一環套一環的,就是真的將軍將死了。
“你去吧,咱們之間的事,總會有了結的一天。”
“那是。”惟功笑呵呵的道:“上次的事,在下十分感激侯爺,今晚之事,算是小小回報,以後日子長着呢,咱們且慢慢來。”
朱崗眼中瞳仁都縮成針尖大了,一直以來,他欺男霸女慣了,真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這麼當面和自己說話!
而對惟功話中的意思,對自己在刺殺之事的作用是十分清楚,朱崗明白,自己不管說什麼,兩邊原本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他陰着臉不說話,惟功也就不多嘴了,朱崗站在這裡沒事人兒一樣,朱府內宅卻是隱隱哭聲一片。
剛剛舍人們進去的時候,雖是穿着作訓服,但一看就知道是官兵,朱府的內眷還以爲是深夜抄家,嚇的都是魂飛魄散,要說這些勳貴最怕什麼,當然也就是這個事了,一時哭聲大作,到現在還沒有消停下來。
朱崗滿嘴的牙都要咬碎了,向來只有他欺侮別人,聽着別人qi女的哭泣聲,什麼時候想過,自己家裡居然也有這麼一出?
“等着瞧吧!”
看着火龍般涌入又涌出的隊伍,朱崗只能扔下一句狠話,匆忙趕赴後宅,安撫自己的那一羣眷屬去了。
而惟功,則是在歡呼聲中,帶着大隊人馬,自撫寧侯府之中,大搖大擺而出。
等到了外頭,唐啓年這個巡城御史先迎了上來,恭喜惟功救出部屬,不論是言詞還是模樣,唐御史已經是對惟功敬服到一萬分了!
而在四周的圍觀百姓,都有不虛此行之感。
不論是動手打架的過程,還是悍然闖入侯爵府邸的勇氣,都是叫人大開眼界,甚至是無比敬服。
要知道,在這四周圍觀的人,都是知道朱崗這位侯爺是什麼人,撫寧侯府又是什麼所在的地方,這個侯府,教養似乎一直就是不成,不論是朱嶽還是朱崗,這幾代人都是一個德性,欺男霸女,無惡不爲,口碑早就是壞到不能再壞了……當然,大明的親藩勳貴,有好口碑的原本就是不多……
無論如何,張惟功帶着舍人營,大破撫寧侯府,估計這一陣子,甚至是在相當長的時間之內,都將成爲衆人口口相傳,或是演義話本之中,評書雜劇裡頭最熱鬧最熱門的一段故事了……
京城之中,當夜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不要說當事幾方都不想隱瞞,就算是有心隱瞞也是瞞不過的,轟鬧聲和打鬥聲太大了,小時雍坊距離大內也不是太遠,動靜直入內廷,皇上和太后是沒聽着,但聽着的人可是不少,禁軍指揮,內監都聽着了,天一亮,就有人奏報給皇帝和李太后。
一聽說外城出了大亂子,皇太后就是第一個掌不住的。
她雖然掌握着真正的皇
權,而且駕馭萬曆甚嚴,宮禁也歸她管,說起來是一個很有心機和手腕的女強人,但畢竟是一個小商人的女兒,在裕王潛邸之時裕王又是縮頭烏龜,她一個選侍能有什麼見世面的機會?再到裕王成了隆慶皇帝,但先有徐階徐閣老,再有高拱,張居正,全部是不省心的,碰着這麼一羣人尖子,皇帝都抓瞎,更不要說李太后這種后妃了。等皇帝晏駕,她在緊急之時與馮保一起,聯合張居正做掉了高大鬍子,但她本身是沒有治政管理天下的抱負與手腕,只能讓皇權讓渡一部分給張居正和馮保這哥倆分享,她主要是看着內廷,只要內廷不亂,軍權在手,外廷由着張居正這樣的人黨握,她倒也是放心,就算偶有干涉政務之事,張居正將她頂回來,太后倒也不甚惱……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太后覺着離不開張先生。
亂子一起,太后便是慌了神,先叫皇帝到慈聖宮,再將潞王也接了來,一家三口先呆在一處,然後又令張誠等內監急速打聽好消息,趕緊再來回報,最要緊的,是問問張先生!
隔了一個時辰不到,張誠沒有回來,幹清宮的掌事牌子孫海先跑來報信,一五一十,將昨晚之事的前後經過說了。
“居然有如此荒唐之事!”
太后大怒,拍桌打板的道:“一個通侯,一個是國公之子,三品坐營官,居然在深更半夜公然毆鬥!”
萬曆和潞王卻都是聽的津津有味,見母后發火,萬曆便道:“張惟功不是孟浪之人,母后,這裡頭有內情。”
“什麼內情?”
“上一次,在街市謀刺他的,幕後主使便是撫寧侯。”
太后一驚,道:“此事有證據麼?”
“十之七八是他,朱崗爲人,母后應該有所瞭解。不過是沒有證據,否則早就嚴辦他了。”
“嚴辦是難……”太后搖頭道:“撫寧侯府世受國恩,朱崗只要不謀反,不宜拿他法辦。”
“是。”萬曆躬身,陪笑道:“母后說的極是,但有上次之事,張惟功怕是也憋了一肚皮的氣,有所報復也是應該。”
“那也不能鬧這麼大動靜。”
太后盛怒已消,但心結難解,不過很快張誠也來了,稟報道:“娘娘,張先生說他昨晚便知此事,朱侯爺擅自扣押舍人,且拒絕巡城御史入府,着實可惡,由張惟功教訓一番也是好的,太后不必着惱。”
也就是張居正了,說話太牛氣了,一個通侯,是“教訓一下也好的”,對太后就是“不必着惱”,雖然用來安撫人是對的,但畢竟是一國皇太后,這口氣太託大了一些。
怎料皇太后卻偏生最吃這一套,當即頷首點頭,語氣和緩的道:“既然張先生這麼說了,自然是沒錯的。”
眼見母后如此表現,萬曆眼中波光閃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既然如此,昨夜之下,下廷議便是。”太后知道端底,便也懶怠多管,只吩咐道:“除了侯爵之位和朱崗的人頭之外,其餘都隨意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