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鎮的人還只是遲疑,巡撫標營兵馬卻已經陷入窘境了。
再往前,人家獵騎兵第三列已經策馬上前,火銃的銃口黑洞洞的就對着自己,再往上,誰知道人家是不是對着人打了?
而第一列已經裝彈完畢,重新回到隊列之後,第二列正在裝彈,也很快就能重新擊發。
這樣三輪齊射,相隔百步,等衝到近前,要有多少人被打下馬來?
“好怪,好怪。”標營遊擊不敢繼續向前,滿頭大汗,只是一迭聲道:“他們這火銃,打的又快又遠,真是怪死了。居然連火繩也沒有,這可怎好,這可怎好?”
“叫他回來吧,丟人現眼。”
周永泰自己也在震驚之中,對標下游擊的孱弱其實也不怎麼憤怒。
眼前的這夥拿火銃的騎兵,已經顛覆了他以往的所有認知。身爲遼鎮這樣的純軍鎮的巡撫,四處巡行,修軍堡,查邊防,看操閱兵,這幾乎就是他所有的事情,民政上頭,邊鎮巡撫是管的最少的,這也是他近兩年沒有到遼陽的原因所在。遼陽有張惟功這樣的準國公總兵大將鎮守,而且畢竟是北虜較少攻擊的堅城,哪怕曹簠全軍覆滅也沒有被攻下來,可想而知其安穩程度,而周永泰也沒閒着,在廣寧和瀋陽開原鐵嶺和幾個重要關城四周巡行,大大小小的激戰也看了無數場……身爲遼東巡撫如果沒有這個擔當,那就不如不要做這個位子了。
但就算是他是一個知兵的巡撫,眼前這些精銳騎兵和其做戰方式,仍然是周永泰前所未見。
看到獵騎兵們的表現,四周的驃騎兵們也是不甘寂寞,他們揮舞手中的兵器,以最快捷和危險的方式從遼鎮兵馬眼前飛掠而過,一邊奔馳,一邊不停的發出挑釁的叫喊聲。
遼東漢子,畢竟彪悍,身上野性十足,看到這樣的挑釁,不少遼鎮騎兵臉上露出憤怒之色,哪怕明知打不過,亦是有上去打一打的想法。
幾十年後,他們的後輩就遠遠不如了,幾千精騎能被幾十個女真哨騎追的到處跑,幾萬騎兵,見仗就潰逃,伏屍數十里,寧願跑到海里淹死也不敢還手,那樣的孬種,真難想象是眼前這些彪悍騎兵的後人。
看到遼鎮騎兵的表現,驃騎兵們適當的表示了一些敬意,離的稍遠一些。
不過也可以說是到他們後退的時候了,在驃騎兵們身後不遠,整整一個千總部的龍騎兵們趕來了。
鮮紅的軍服,整齊的隊伍,仍然是人手一火銃,不同的就是火銃比獵騎兵們拿着的火銃要長的多,而且在火銃的銃口前裝備了長長的尖刀,龍騎兵千總部是加強千總部,有自己獨立的火炮局,只是這一次沒有跟隨出來,就算這樣,一千三百餘人自官道和兩邊的田野中疾馳而來時,那種整齊的隊列和如林槍刺,仍然足以震懾任何不服。
所有遼鎮的將士和巡撫標營的人都沉默了下來,抽
刀的手放了下去,弓箭也被重新放回箭袋。
勇氣是每個人都有的,但在這樣的絕對劣勢之下還要打,那就是找死的行爲,哪怕是最粗直的軍漢,也不會選擇這樣的死法。
龍騎兵們在相隔數百步時開始變換隊列,他們熟練的操控馬匹,不停的分列前行,很快就分成左右兩翼,等到了獵騎兵們身後之後,龍騎兵們在軍號聲中下馬,幾乎是在幾息功夫之後,就手持火銃,擺成了整齊的隊列。
槍刺如林,閃爍寒光,在這樣的重壓之下,已經沒有哪一個遼鎮中人敢出來充好漢了。
然而還不止如此,在龍騎兵之後,又是輕捷的驃騎兵們在奔馳,接着,大地震動起來,整個地平線都似乎在跳動,而在衆人眼前的,先是銀白色的反光,光線之強,似乎將整個地平線都遮蓋住了,接着便是如林的紅色赤幟,然後旗幟之下,便是渾身閃爍着銀光的騎士,騎士的重甲和馬鎧連成一片,幾乎就是一座移動着的堡壘,整整三個局數百重騎出來,就是營造出這樣的恐怖場景,看到這樣的場景之後,在場的遼鎮和撫標官兵幾乎都喘不過氣來,越是沙場老將,心靈的震撼就是越大。
陶成嚳感覺喉嚨一陣陣發緊,胸腹之間感覺十分噁心,多年的戰場生涯使得他心裡明白,對方不動手可能只是因爲巡撫的名位,但如果效仿杭州兵變一事,將巡撫擒下來狠狠打幾個嘴巴,周永泰丟掉的只是官職和臉面,自己這些護衛中死多少人就難說的很了。
現在遼陽有這麼雄厚的實力,這一次展示出來的力量上奏上去,朝廷必會十分忌憚,大明朝廷就是這樣,李成樑非法的事情乾的多了,但遼鎮需要李家,朝廷就百般優容,哪怕是殺良冒功的事情敗露過好幾回,仍然無傷痛癢。
遼陽鎮有現在的力量,成爲第二個李家只是時間問題,但陶成嚳的問題就是自己會不會成爲遼陽鎮往上攀登的踏腳石。
重騎兵之後,就是大隊大隊的束甲步兵。
長矛如林,槍刺如林,連火銃手們都是穿着無袖鎖甲,頭頂鐵盔,這樣華麗的裝備令得遼鎮上下駭然變色,如在夢中。
他們雖然是陶成嚳和巡撫的標兵和親兵,家丁,但仍然以棉鐵甲爲主,只有不到兩成的人穿的是鐵鱗甲,只有將領以上才能加穿鎖甲或穿着山文甲,而對面的遼陽步兵已經全部是鐵甲,遠遠看去,甲胃厚實,陣列森嚴,數千人持矛而來,隊列絲毫不亂,赤幟之下,是一排排整齊而沉默的鐵人,這樣的列隊壓迫過來,猶如一座鐵山一般,叫人根本就喘不過氣來。
待步兵營趕至遼鎮兵馬之前,軍哨聲不斷響起,軍旗招展,營旗到各千總部旗,司旗,百總旗,旗總旗,小隊旗,猶如一隻只赤色的蝴蝶,在軍陣上空上下翻飛着。
在軍旗的指揮下,數千營兵開始列成一個個方塊般的陣列,厚重如山,堅實如牆。
在這樣的軍陣之前,所有的騎兵都感受到磅礴的壓力……眼前的陣列,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騎兵能夠撼動的!
步陣分開之後,終於在官道上又有大股騎士趕來,這一次有副將旗,參將旗,明顯還有都司衙門的人在隊列之中也是一併趕了來。
周永泰等人,終於恢復一點點的信心和勇氣。
只要後來的這些兵將稍有一點不馴的模樣,相信撫標和遼鎮官兵,撥馬而逃的,絕不會在少數。
在眼前的這支軍隊面前,想保有什麼自尊和勇氣,未免就太可笑一些。
“軍門大人,末將遼東都司都指揮使張三畏,迎接來遲,尚乞軍門大人恕罪。”
巡撫駕臨,恭謹一些的話最少要遠迎出十里以外,甚至迎出二三十里,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就算自己不出迎,引導官員與巡撫的前站官早點接洽,商量接待事宜,哪裡如遼陽這樣,官員們來的晚了不說,連前站官也不曾接待過。
看到一身紅袍的張三畏,周永泰只是冷哼一聲,根本未將對方看在眼裡。
誰都知道,遼東都司已經是個空殼子,原本還能管管衛所戶籍和驛站急遞,現在乾脆就成了伴食衙門,也就偶然需要對朝廷用都司衙門這個名義的時候,纔會用到那顆都司大印。
張三畏本人倒是坦然。
他在遼東都司是沒有權力了,但他和右衛指揮王廷林等人或是在軍令司,或是在建築司,要麼就是在軍訓司裡掛識,張惟功並沒有因爲他們的身份而不信任他們,相反,惟功的恢弘氣度令所有人心折,張三畏在軍令司這種要害部門一樣能夠施展自己的抱負,相形之下,一個原本就沒有多大權力的都司之職,又算什麼?
“末將遼陽鎮標下副將遼東都司都指揮使張用誠,拜見軍門大人。”
“末將遼陽鎮標下副將陶希忠,拜見軍門大人。”
一個個遼陽鎮的將領上來行禮,但叫周永泰格外不悅的便是不曾見到張惟功。
哪怕是嫡國公,總兵官,平虜將軍,在自己到來的時候不曾來迎接,仍然是大大的失禮。
雖然當着遼陽大軍,周永泰氣勢已奪,再也沒有當場拿下惟功的心思,他也只能在小事上挑理了,當下冷笑一聲,問道:“怎麼不見張總兵官,難道有北虜入侵,他在佈置迎敵麼?”
若真是如此,不來迎接也就有了說的過去的藉口了,不過周永泰是明顯的譏諷,在場的人,只要不是瞎子就看的出來。
這個三品文官膽色還說的過去,張用誠微微一笑,答道:“今日我遼陽鎮召開功勳將士的表彰授勳大會,全鎮官兵除了出城迎接大人的,多半在城中參與此會,這是事前就擬定好的會期,與大人前來巡查的日期衝突,事前花費不少,遼南到遼中各營都派人來參加,實在不好取消,要請軍門大人恕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