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被寧遠伯留在廣寧了。”
張元德的話語之中,充滿了幸災樂禍之意。
自從在最關鍵的時刻張惟賢選對了邊,及時站在了惟功一邊,英國公府是恢復了表面上的團結,張元德父子認命,不再爭奪國公之位,而張元功也不爲已甚,在財政上給了二弟一家一些傾斜,雖然不能如張元德管事那些年時那麼寬裕,但也不再是緊緊張張的錢財不湊手了。
只是裂痕很深,不是表面的和解能夠彌補的,最少在張元德說這話的時候,張惟德和惟平這哥幾個,臉上都露出高興的神情。
他們現在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張惟功這個小兄弟繼續建功立業了,國公是這小子的,順字行日進斗金,雖然不知道一年賺多少,但在京城和薊鎮遼鎮等處都有分店,運糧生髮,這些事情身在國公府的人好歹是知道一些,各勳貴家中都會有官店,不過任是誰家似乎都沒有小五的生意搞的大賺的多,除了王爺們的王莊和王店之外,順字行已經在勳貴圈裡是公認的最賺錢的店面。
有錢還有未來的公爵位子,已經夠叫人嫉妒,還有幾千虎賁精銳,再在邊境之上斬敵立功,生爲國公,死追郡王,坐擁權勢和無上財富,想想都叫人眼珠子發紅。豁達之人都不免心生嫉妒,更何況張元德父子幾個,實在與“豁達”之詞無關。
衆人高興的時候,只有張惟賢沒有什麼表示,張惟德十分粗直,當下就譏刺道:“老大真的是和老五穿一條褲子了,不知道人家以後當上國公時,會不會真的分一杯羹給老大。”
張元德皺眉道:“莫渾說,你大哥也不迫不得已。”
“戚。”張惟德不屑道:“大哥以前沒能力瞎折騰,現在已經真正簡在帝心,是輪值金臺的堂上官之一,有自己的直屬千戶所,這個時候當然要想辦法更上層樓,不料卻是被老五給打破了膽,只能伏低做小了。”
這廝雖然說話粗直難聽,倒也不算完全瞎說。
以前張惟賢的權勢是靠國公府的餘蔭和銀子堆出來的,拿這個和惟功去鬥,當然是鏡花水月,當不得數。
但在廢立風波之時,張惟賢投注成功,成爲簡在帝心的新貴,現在擁有的權勢纔是實打實的。
自進入三月之後,幾次小型的祭祀,不論是往太廟,或是南郊,張惟賢都奉命相隨,同時撥給錦衣衛千戶所由他指揮,南北兩鎮撫中,必有一個會歸在他掌握之中。
在大明的權力體系裡,品階永遠是不足一提,真正的實權纔是最要緊的。京城這樣的地方,勳貴多如狗,一品遍地走,文官四品以上可稱京堂,握有實權,武職的一品卻是屁都不頂,只有手中握有真正的權力,纔會被人高看一眼。
張惟賢的官職之中,最要緊的還是金臺輪值官,這個位置是文華殿金臺之下,往上就是太監和皇帝,是隔絕中外,屏障皇帝的最後一道屏障,非最親近的心腹不能爲之,這也是
錦衣衛堂上官的世襲職位,除了錦衣衛使之外,就只有勳臣和親臣可以擔當。
最近這一段時間,金臺輪值就是張惟賢和駙馬都尉候拱辰,候拱辰最近被調入宗人府供職,這也是駙馬爲官的常例,不足爲奇,但兩個金臺輪值官,一個是駙馬,一個是錦衣衛使,都是最近風頭最近的人物,張惟德的抱怨和譏諷,原因便在於此。
當年無權無勢,只有一個空銜時偏要鬥,現在藉着廢立風波好歹真正有了地位和實權,卻又是畏首畏尾的不敢鬥了。
“你懂什麼?”
看着自家一臉橫肉,眼中絕無靈光秀氣,二十不到已經酒色過度的兄弟,張惟賢搖了搖頭,只對着張元德道:“父親,雖然兒子和小五現在和解,不過奪位之事,無有一日敢忘。只是若勢不如人,妄自相鬥,憑白叫人看笑話罷了。”
張元德知道這個有出息的大兒子說的纔是正理,只是心裡這一道關着實難過,當下悻悻道:“難道就這麼幹等着?”
“父親大人可以與撫寧侯再做聯絡。”
張惟賢敏銳的感覺到,未來破局的機會可能還是在朱崗身上。這個撫寧侯驕狂萬分,一生未曾吃虧,加上與皇家關係親近,並未受到過真正教訓,哪怕是在廢立之事上站錯了隊也是如此。
這人將來遲早會尋機會抱復張惟功,只是看自己父子能不能利用此人了。
“好罷。”張元德無可不可的答應下來,並不熱心。
這個態度叫張惟賢頗感無奈,不過轉念一想,自己父親不是聰明人,太熱衷了反容易叫人看出形跡來,反是不美。
當下不說什麼,只順着自己思路,繼續從容道:“外人總覺得小五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其實據我靜夜所思,怕是不象表面看來這麼簡單。試想,如果皇上真的視小五爲最可靠的心腹,哪怕是申閣老再猜忌小五,小五又是真心想出外,皇上也是斷然不會放人的了。小五和他的舍人營,坐鎮京中,皇上要是真信的過,豈不睡的更加香甜?廢立之事以後,皇上曾經傳候拱辰與我分別輪值乾清宮門,如果是以前,就小五一個人便足夠了。他的武功,有他一人在,皇上就睡的香甜,可現在呢?”
這一番話,鞭辟入裡,分析的十分精準,張惟德幾個都聽的雲裡霧裡的,張元德的眼睛卻是越聽越亮。
他畢竟是混跡朝堂多年,張惟賢的話,一聽之下就知道,確實十分有理。
“眼下就是要摸清皇上真正的心理,是想叫小五在外立功漲威望,給皇上掙臉面,還是真心想叫小五留在外頭,一頭猛虎,留在身邊害怕,放在邊境倒可以放心着用,如果是後者,那纔是我父子真正的機會啊。”
“妙,真妙。”張元德猛拍自己的大腿,呵呵笑道:“老大,你想的這麼清楚,這一下爲父可是真正放心了!”
……
“皇后,吾的老泰山封永年伯,這一下
可了了一樁心事呢。”
萬曆回到乾清宮住處,笑吟吟換去龍袍,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錦袍,寬去頭頂的翼善冠,只帶着一頂輕薄的天青色的大帽,靴子也換了軟靴,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
坐在榻上,幾個小太監趕緊將皇帝的腿搭起來,儘管十分小心,還是使萬曆的腿有一些觸痛,皇帝不禁皺起眉來。
王皇后揮去衆人,只叫一個小太監繼續搭着腿,自己親自屈膝在皇帝腿前,輕手捶打着萬曆右腿的不舒服之處。
這兩年來,萬曆的腿疾在春夏之交時越發明顯,每日都要捶打一番纔會舒服,再過幾年之後,皇帝的腿疾就會越來越嚴重,一直到他身軀越來越胖重,腿傷磨損更加厲害,到達不良於行的地步之後,卻是神仙也束手無法了。
皇后的父親向例封伯,雖說外戚封伯三世乃止,到底伯爵也是尊貴非常,萬曆以前君權不顯,禮部對這件事不大上心,萬曆自己對皇后也是毫無感情,這件事竟是一直拖了下來。其實爵位的授與在大明是很慎重的一件事,不論是授爵還是襲爵都是如此,甚至是有時候有故意拖延之嫌,比如親郡王逝世,有時候朝廷能拖上三年五年纔會下達襲爵的旨意,甚至王世子要賄賂朝中大臣方可,一般的公侯伯也是,相隔幾年才準襲爵的例子,比比皆是。
整個萬曆年間,最少在目前爲止,封伯爵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寧遠伯李成樑,是斬首數千級的戰功,天下人都無話可說,另一個便是永年伯王偉,帝后琴瑟相協之後,這件事就成了皇帝的心事,今日算是大功告成。
“妾身謝過皇上了。”
萬曆享受着皇后的粉拳,感受着絲絲情意,心中也是愜意萬分。
身爲帝王,威福自用,感受天下人對自己權力的敬畏和感恩,心中的感覺當然是叫爲君上者舒服無比。
“今日還有件事,倒也有趣的很。”
萬曆眯着眼,又笑着道:“惟功這小子,興沖沖帶兵去遼陽,結果到了遼鎮之後去拜會李成樑和遼撫周永泰,卻是叫這兩人扣了下來。”
王皇后奇道:“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萬曆呵呵笑道:“惟功這小子大約是在京裡無往不利,到了邊鎮還是有些盛氣,邊郡這些人都是廝殺漢,李成樑又豈是眼裡揉沙子的,大約是一言不合就與惟功翻了臉。正好,速把亥這奴酋又犯境,惟功自己獻了一策,說是要擒賊先擒王,自請去伏殺此酋,李成樑和周永泰便答應下來。他們一個是邊撫,一個是總鎮總兵,倒是有這個權力。”
王皇后現在已經隱約明白皇帝丈夫的心思,聰明,敏感,對自己的權力有着天然的提防心理。放惟功出京,便是因爲惟功手中掌握着皇帝都控制不了的力量,而且除此之外,大約皇帝對惟功也是有點放不下的嫉妒心理在作祟。
“那怎麼辦?”皇后隨口問道:“遼陽也要緊,就由得他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