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的聲音金蔣氏認得出,年幼時這小子調皮,一根木籤直插喉管,好在命大沒出什麼大問題,只是在那之後聲音變得十分沙啞,說起來聲嘶力竭得。
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別看李達生的瘦小聲音又不行,可人能幹又機靈,還娶了位良妻,在村子裡算是過的比較好的。
金家在村子裡相處的來的,李達家算的了一戶。
平時上鎮上,也都是尋他家借的驢車,每次都是大大方方絲毫沒推脫,當然金蔣氏也不能白佔便宜,也是回了些禮過去。
金蔣氏聽到李達叫人,放下手中的東西就出門迎一迎。
“這是?”出了院門,金蔣氏也不由一愣。
之間驢車上拉着一堆東西,爐子、風匣、手錘、砧子,還有鉗子和磨石。
大孫子做鐵匠學徒,必要的工具她也識得,也正是因爲如此她纔不明,爲何李達將這些東西拉過來。
“大娘您在家啊,快些喚個人,把東西都卸下來。”李達跳下車,別看驢車上東西不多,可架不住重呀。
就光光那個磨石還有爐子都是幾個人搭把手才搬上去,他一個人可搞不定。
“李達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家也沒人買這個。”金蔣氏不解問道。
李達伸手拍了下額頭:“瞧我,一下給忘記了,這是香寒拖我給你們帶過來。”
“那妹子也是個知恩圖報的,大娘你還真沒看錯人。”兩家交往多年,當年爲了贖回香寒,金家還找過他借過銀子,李達初聽到也不是很贊同,畢竟沒親沒故的,也不能因爲一個外人連自家的日子都過不下去。
那會想到,這麼多年,香寒那妹子也是個懂恩的,對着金家老兩口當着爹孃來孝順。
這不,才聽到了永新的事,就馬上自己掏銀子給安排好了。
金蔣氏聽得鼻頭一酸,差點落淚。因爲剛去雞籠拾了雞蛋,身上還圍着布兜怕弄髒衣裳,現在有些無措,兩手不斷磨蹭着布兜,又不敢上前,害怕手中的污垢髒了這些工具。
弄得動靜不小,院子裡的人都走了出來,金老爺子板着臉,心裡卻是嘆了一口氣,對於香寒真的是說不上誰欠了誰,雖然當不了兒媳婦,他一直也是將她當成了女兒般。
每年香寒都會託人帶回一筆銀子,老兩口都是收好,沒有動一文。家裡兒子兒媳也都是知道,雖然嘴上沒有說過什麼,但心裡還是有一些疙瘩。
畢竟當初贖人時,用得是大夥的銀子。
現在香寒也沒事先說一聲,就買來這些工具,怕也是知道他們家難處,想幫襯下。
“快來搭把手,這東西可重了。”李達站在驢車邊將比較輕得都搬了下來,還剩下兩個大傢伙,只能叫人上前一起。
金家人沒有人上前,都是望着金老爺子,東西該不該收,他們都做不了主。
“老頭子。”金蔣氏叫喚一聲。
金老爺子垂下眼,微微頷首:“收下吧。”
呂氏大喜,連忙推着相公和大兒子上前,讓他們將東西搬進屋。
金蔣氏沒有出院子,而是迴轉身,握着老伴粗糙的手掌:“咱們還能幹的動,香寒也沒到放出來的時候,有的是時間。”
有的是時間給她存上一筆養老錢,有的是時間幫她安排好一切。
後面的話金蔣氏沒有說出來,因爲她知道,老伴心裡也是如此想的。
金芸依靠在院門邊,眼光落在兩手相握的地方,這兩隻手都不好看,指甲微黃,滿是裂口,滿是摺皺,卻讓她移不開眼。
工具不多,來回幾趟,就搬完。
“金大爹大娘,我也還有些事,就先走了。”李達也不多留,說完跳上驢車就離開。
院子雖然大,但這些工具肯定不能放在這裡,要收拾好恐怕也要不少時間。
“香寒心裡也是向着咱金家的,新哥兒你以後不管有沒有出息,可不能忘記你香寒嬸子。”兒子以後的生活有了着落,呂氏高興的嘴巴沒合攏過,說出來的話也漂亮,但是不是真心沒有人知道。
可永新卻是當了真,撫過手錘,心跳不斷加速,七年的日子沒有一日放下過手錘,放佛就融入了他的生命。
這些天來,他也沒有放下過鋤頭,同樣是雙手握杆,可帶來的感覺卻是萬萬不同。
夜裡,永新也有失眠過,他以爲他再沒有機會接觸這些,沒想到在今天,陪伴他多年的工具居然還能再見到。
心裡更是感動萬分,香寒嬸子他很小的時候見過,可現在卻不記得她的樣貌。永新下定決心,以後一定會給香寒嬸子養老送終。
“這是香寒對你的期盼,不求你大幅大貴,但絕對不能讓自己後悔。”金老爺子開口。
“祖父,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做下去。”永新有些激動,這是不是代表對他已經失望的祖父,再次燃起了對他的期許?
“香寒送來這些是打算讓新哥兒開個鐵鋪?可院子就這麼大,開哪?”舒氏插上一嘴,將問題的所在講了出來。
金家人多,本來就住的擁擠,哪有什麼地方開鐵鋪?
舒氏這樣說,不過也是希望不要再傷財,供着三弟考秀才,沒考到,送新哥兒去當學徒,錢花光了,啥好處也沒塗到一個。以前她是不敢埋怨,因爲她嫁給金啓武多年下來都只剩下兩個女兒。雖然金蔣氏不說,她自己也沒底氣。
但現在不同,舒氏兩個兒子都這麼大,也要爲了她自己的兒子考慮。
金家老兩口只顧着大哥家和三弟家,怎麼就不想想她的兒子,憑什麼三弟家的兩個兒子都能上書塾以後有大本事,而她的兩個寶貝兒子卻要待在鄉里幹着粗活?
新哥兒被趕了回來,好好在家幹活就是,幹嘛還要開個鐵鋪亂折騰?
小莫氏爲新哥兒高興着,聽到二嬸的話也沒細究,直接將當日金芸說的辦法講述出來:“我們可以在後面收拾個房間,開個角門出來方便進出,這樣來的人也不會打擾到家裡。”
“那也是要一筆錢填下去才辦得好。”舒氏也不和侄媳多說,轉身對着金老爺子兩口:“爹孃,我也是沒辦法,永華永革年紀都這般大了,我不想他們長大後一輩子和泥土打交道。當年花錢送新哥兒去當學徒,我沒反對過,可現在也該想想永華永革了。”
永新本就黝黑的臉漲的通紅,他不會責怪二嬸,卻是覺得二嬸說的是理,他不該只考慮自己。
可呂氏不愛聽,張嘴大聲道:“又能費得多少銀子?以後我們新哥兒還不是能賺回來。”
“先不說生意會不會好,就這些工具,你真當香寒送過來是白送的嗎?這以後可是要還的。”呂氏蠻橫,可舒氏講的話句句在理,多年來兩妯娌相爭,比的可不是誰的聲音大。
“多少我不清楚,加上工具全部辦妥,兩三兩銀子總的要吧?”舒氏放柔語氣,聲音有些哽咽:“大嫂是爲了兒子我知道,可也得想想我們家的孩子,三弟家的兩個孩子四五歲就啓蒙,永華永革現在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呂氏瞧着不語的大家,心裡急了,到手的鴨子也不能飛了,她脫口就出:“大不了,我,我,我向我孃家人借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