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十三行!
二十五年前,在全世界但凡是從事遠東商業貿易的商家,都知道廣州有個十三行,這十三行曾經誕生過世界首富,曾經主導過清國與西洋的貿易。當然這一切都隨着“鴉片戰爭”的炮聲而結束。
南京條約簽定之後的五口通商,十三行從此失去外貿壟斷的特權。十三行的衰敗甚至導致了廣州作爲城市開始走向衰敗,失去了外貿的廣州,不過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港口城市。似乎廣州註定從此沒落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現在的廣州並沒有因此沒落,反倒是日益興盛,現在,這座城市更是成爲了中國的“南大門”以及嶺南最重要的工業基地。而這一切都得益漢粵鐵路的築通,這條堪稱中國第一的鐵路,從築成的那天起,就像最初構想的那樣,成爲中國龐大領土上的一條鋼鐵大動脈,成爲推進中國經濟工業發展、資源開發的巨型動脈。
作爲中國第一條幹線鐵路,在漢粵鐵路修建過程之中,漢粵鐵路公司的觸手伸及沿線的方方面面,作爲企業,在修築鐵路的過程中其獲得了各種壟斷特權。除了鐵道、水運等交通運輸業務之外,漢粵鐵路公司還經營湖南的煤礦、粵北的鐵礦以及其它諸多礦山業務,擁有粵北鋼鐵公司、西關機車公司、南洋航運公司以及遍佈沿線各主要城市的醫院和旅館等多家企業,當然還有包括嶺南學院等一系列的教育機構。
可以說,現在漢粵鐵路公司這家擁有數萬名員工的企業早已經脫離了普通企業的概念,在某種程度上他和漢陽一樣,已經成爲了一家“國策企業”,但誰都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成爲“國策企業”,而且其性質也使得其不可能成爲“國策企業”。因爲他是一家民營企業!
與漢陽集團依靠政府投資創辦不同,漢粵鐵路公司的創辦不過是借用了當時督政府沒有足夠的資金修建鐵路,所以當時沒落的十三行行商爲廣州的未來和自身利益出資修建這條鐵路,從而打下了漢粵鐵路公司的基礎。
資本的本質決定他不可能成爲服從政府命令的“國策企業”,也正因如此,一直以來漢粵鐵路公司纔會受到某種程度上的打壓——直至今天漢粵鐵路都未能把觸腳伸向江北,在開宏後大量的鐵路築建中,除了官辦鐵路之外,漢粵鐵路僅只獲得幾條鐵路支線修築權,正是政府刻意的制約導致了這家企業的發展一直受到某種程度上的限制。
而對於作爲鐵路公司最大投資方的十三行來說,如何能夠跳出政府的制約,一直困擾着以十三家行商爲核心的“嶺南財團”,而所謂的嶺南財團實際上,正是數年來面對湖商的“入侵”粵商們“抱團取暖”的產物,他們成立了廣東銀行、南洋銀行、華僑銀行等銀行與湖廣銀行、湖南銀行等湖商銀行抗衡,通過銀行資助粵商興辦工商企業,直到去年才隱約形成了“嶺南財團”。
當然,所謂的財團不過只是報紙上的說法,在中國所謂的湖廣財團、江浙財團、陝甘財團以及嶺南財團實際上不過只是充斥着某種地域色彩的商會混合體,只不過他們引入了現代的金融機構——銀行,並通過銀行投資工商業,而這種以地域爲主要活動基地的若干大企業資本集團和大銀行的一定程度上的結合﹐則被報紙稱之爲“財團”,事實上,這種財團至少在官方意義上是從不曾存在的,就像報紙上言道的“皇室財團”一樣。
但是有時候,並非只有真實存在的事物它纔會存在,它會以另一種方式、另一個形態存在,就像現在,穿着一身無軍銜軍裝的李弘遠就在端坐在那裡,他看着眼前的這個人,對於這位先生,他並不陌生,實際上,任何一個老廣州都不會陌生。
他是潘家的潘世亮,可以說,當年正是因爲他力主修建漢粵鐵路,纔有了今天廣州的興盛,但凡是個廣州人,都或多或少的受益於他,至於只成爲一個名詞的“十三行”的“十三家”,同樣也是受前因於他,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廣州十三家。當然,他也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回報——多年來他一直擔任漢粵公司的董事長。
爲什麼會是他?
李弘遠顯得有些詫異,他不覺得自己這麼一個小人物,需要由這位潘老闆親自面試,事實上,在他看來,自己只是來應聘一份工作,一份保安工作。
對於渾身已經閒出了毛病的李弘遠來說,他之所以選擇這份工作的原因非常簡單——這份工作首先要求必須要有從軍經歷,而且至少是陸軍上尉以及軍銜,且有過出徵以及實際的連級以上部隊的指揮經驗。其它的沒有任何要求,這些條件看似簡單,可實際上非常不簡單,因爲沒有一個前陸軍上尉會給企業當“保安隊長”,尤其是在戰爭時期,也沒有這樣的出征過的上尉。
不過,對於李弘遠來說,這根本就像是給他準備的條件一樣——他的軍銜正好是上尉,他曾經出任過代理營長,出征,遠征澳洲算嗎?所以他的條件非常符合。
至於工作的範圍,並不是在國內,而是在非洲。換成普通人或許會拒絕這份工作,因爲工作的地點,但他並不介意,他甚至希望離開廣州,因爲這裡的生活實在是太過乏味了。
“李上尉……”
看着面前的端坐着的李弘遠,只需要看一下他的檔案,在潘世亮看來,就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首先,他是廣州人,其次,他們家多年來本身就與十三家有着生意上的往來,本身也是“財團”的成員,他是自己人。
“你覺得的嶺南財團怎麼樣?”
出人意料的問題,讓李弘遠先是一愣,而後他搖頭說道。
“按官方的態度,嶺南財團是不存的!”
是的,財團從不曾存在!
這是官方的態度,換句話來說,財團不過只是輿論臆想杜撰出來的產物,根本就不曾存在過,既然如此,那麼也就沒有回答的必要了。
典型的軍人!
在心底暗自給出這個回答之後,潘世亮笑着說道。
“財團確實不曾存在,對於官方來說,既然沒有註冊過,那麼財團就不曾存在,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財團是存在的,而且官方也非常清楚,很快,也許是五年,也許是十年,到時候,全世界都會知道在中國有湖廣、有江浙、有陝甘、有嶺南、有華北,當然還有皇家,這些財團都是存在的,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看過今天的嶺南商報了嗎?”
不等李弘遠面露異色,潘世亮反問道。
“潘老闆,我並不擅長經商,”
如果擅長做生意,當年會讓他去讀軍校嗎?
“嗯,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今天在廣東有57家工廠企業開工生產,而這57家企業之中,有37家接受了廣東銀行、南洋銀行或者華僑銀行的貸款或者投資,而這些銀行都是嶺南銀行業同會的成員,而這些銀行的股東又以十三家以及廣東本地富紳爲主,你們李家,也是南洋銀行的大股東!”
詫異的看着對方,李弘遠根本就不知道對方爲什麼說這些,他只是看着對方,對於這一切,他根本就無從得知,
“有很多人說,漢粵鐵路是嶺南財團的核心,可實際上銀行纔是財團真正的核心,沒有銀行,又怎麼樣去控制成百上千家企業?沒有銀行,又如何籌集數以億計的資金?”
在說出這些話之後,潘世亮盯着李弘遠說道。
“對於外界來說,財團是半個秘密,可實際上,大家都很清楚,這是遊戲的規則,規則就是嶺南財團永遠不可能踏出廣東、廣西,即便是福建,也要與江浙競爭,這是規則!”
站起身來,現在的潘世亮倒不像是在面試對方,而是在遊說着李弘遠。
“但是現在,大家都很清楚,戰爭的爆發改變了一切,規則正在發生着變化,許多界限正在變得模糊,可是,嶺南現在根本沒有能力去挑戰湖廣,畢竟,他們……他們的靠山實在是太過強大了,即便是不算上那位國舅爺,就是單憑湖廣籍的官員,就足以壓的嶺南喘不過氣來,所以,如果我們試圖去挑戰規則的話,很有可能會付出極爲沉重的代價,所以……”
笑看着李弘遠,潘世亮的話峰一轉,看着這個自己人,他認真的說道
“如果說作爲廣東人,我們有什麼樣的優勢,那就是在海外,在南洋,只要是有華僑的地方,就肯定有廣東人,所以,我們纔會有華僑銀行,就是在殖民地,也有大量的廣東人,就像西關的織戶,所以相比於他們,我們有一個優勢,就是在殖民地,”
深吸一口氣,潘世亮並沒有隱瞞他的想法。
“現在,規則正在發生變化,所以我們必須要提前做好準備,這一點,湖廣下手比我們更快,他們已經把手伸到了緬甸,大家都會爲將來做準備,而我們想要突破眼前的困境,就必須另闢蹊徑,而非洲,就是我們的突破口!但是……”
盯視着對方,潘世亮用一種無奈的口氣說道。
“那個地方到處都是未開化的土著人,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襲擊我們的定居點,當然也會襲擊我們的一些工地,所以如果我們要是在那裡開展事業的話,就需要一些安保人員……”
這正是潘世亮需要一個保安隊長的原因,非洲特殊的環境使得在那裡投資需要設立保安部隊,也就是私人武裝,對此,潘並不陌生,實際上在婆羅洲開拓的過程之中,企業也有自己的武裝,儘管規模有限,但是效果卻極爲顯著,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護企業的利益。
而且殖民地也允許企業擁有一定的武裝,畢竟,在那些蠻荒之地,企業總會面對這樣那樣的問題,有時候,一些問題還是由企業自己去解決更爲穩妥,更何況,對於殖民地政府來說,他們同樣希望企業去承擔一些事務,比如開拓、鞏固殖民地。
“你的意思是,企業自身的武裝,我說的對嗎?”
現在,李弘遠明白了對方的要求了,他所要求的並不是一個保安隊長,而是一名軍官,儘管他從未去過非洲,但是李弘遠卻從一些在非洲服役的同學那裡得知,在殖民地,類似的私人軍隊一直都存在於非洲,他們的規模不大,但卻一直都是殖民地政府在殖民地推行統治最有力的幫手,尤其是在一些時候,一些髒活不適合殖民地政府出面的時候,這種私人軍隊就是最好的助手。
當然,這種私人軍隊是“灰色”的,都是以企業保安的名義存在着。對此,早就有了一些心理準備的李弘遠,並沒有去質疑他需要在將做些什麼,畢竟在知道工作地點在非洲之後,他就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會進入私人軍隊之中,只不過,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僱傭者會是“財團”。
只存在於傳說中的“財團”,現在,在震驚之後,他反倒是思索着另一個問題——財團的目的是什麼?作爲一名軍人,他很清楚,潘世亮並沒有說出他真正的目的,而且他親自出面面試自己,由此可見,財團對於這件事的重視程度。
“潘先生,我想知道,你們的目的是什麼,或是說,財團的目的是什麼?僅僅只是爲了在非洲進行投資?”
聰明人與聰明人之間的談話是簡單的,在李弘遠問出這個問題之後,潘世亮看着對方,並沒有立即給予其回答,而是反問道。
“你知道湖廣財團爲什麼強大嗎?”
顯然,這並不是李弘遠所瞭解的,但潘世亮隨後解釋道。
“因爲湖廣商人的腳步追隨義軍進入了全國各地,對於嶺南來說,我們的市場在嶺南,可是對於湖廣來說,他們的市場卻在全國,這就是區別,我們爲什麼要去非洲……”
話聲稍頓,潘世亮用一種相對凝重的語氣說道。
“因爲,我們需要在那裡積累力量,只有如此,才能夠與湖廣,以及其它的財團競爭,因爲,我們要追隨帝國軍隊的腳步,就像當年的湖廣商人一樣……”
湖廣商人!
這是現在中國資本最爲雄厚、後臺最硬的一羣商人,他們之所以會有今天,原因非常簡單,就像當年的晉商跟着皇太極、多爾袞最終奠定了晉商兩百多年財富地位一樣,湖廣商人選擇支持督府,最終成就了他們的財富,通過與漢軍的合作,那些湖廣商人獲得了超出人們想象的財富,而唯一能夠讓其它地區的商人表示慶幸的是,漢軍並不像滿清或者長毛教匪一樣,每到一地都任意劫掠,從而導致各地士紳大傷元氣,但是得益於他們與官府的親近,在過去的多年間,隨着義軍的征服腳步,那些湖廣商人總會緊跟着義軍前往各地,然後得到駐軍的特許,通過特許獲得了大量的財富,並在當地以客戶的身份站穩了腳。
而這正是嶺南以其它任何地區的商人所欠缺的——他們很難在外地立足,即便能夠立足,也只侷限於省府等少數地區,但是湖廣商人卻在義軍的支持下,於各縣站穩了腳步,而在改朝換代的時候,摸不到底細的本地商人,根本就不敢像過去排擠外地商人一樣排斥那些湖廣商人,等到他們摸清了底細,對方卻已經站住腳,而在這個過程中,本地商人甚至已經主動或者被動的讓許多利益讓予對方。
追隨軍隊的腳步,這是潘世亮爲嶺南指出的一條道路,他需要通過海外爲嶺南積累彈藥,因爲他非常清楚,待這場戰爭結束之後,中國的工商界將會陷入另一場戰爭之中,真正的競爭不過只是剛剛開始。
“先生……”
沉默片刻,對於李弘遠來說,他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地域,這或許正是軍隊與地方的不同,在軍隊之中從來都是強調“五湖四海是一家”,但是在商人中間……有些腐朽的思想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消除的。
“我想知道,如果你們進入非洲是準備做什麼?如果是像一些私人團隊一樣做那些事情,我是絕不會幹的,我是軍人,那怕現在,我仍然是一名軍人!”
李弘遠知道有些私人團體在非洲幹什麼事情,對此他可以接受別人去那麼做,畢竟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所謂的“溫文爾雅式的殖民”是從來都不存在的,但他自己卻不會那麼做,因爲他是軍人。
“當然!”
點點頭,潘世亮笑着說道。
“有些事情,公司也不方便去做,如果真的那麼做了,等到給敵人提供攻擊自己的彈藥,公司在那裡幹什麼?當然是修鐵路,相信我,這也是帝國首富的意願!我們只是幫助他實現這一願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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