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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終於有冰涼的溼意帶着刺骨的寒意飄落而下,冬日的雨又悄悄的瀰漫在城市的上空,城中女營門邊的女兵縮着頭,朝着天空中看着,自言自語道。
“可能是要下雪了吧。”
冬天裡,雨下下着便會變成雪,果然,正像女兵所說的那般,雨下了兩個多時辰後,慢慢的變成了雪,雪越下越大,最後甚至下起了江南少見的鵝毛大雪起來。
就在這大雪紛飛中,木頭釘着的營牆邊,一根木頭晃了晃,突地推開一個口子。
“咯、咯、嗒”
幾聲不襯的雞叫聲中,營裡一個女子拖着小女孩跑了過來,小女孩先鑽了出來,隨後是那女子。
“娘!大妹!”
兩人剛一鑽出來,一個少年便用壓抑着的、歡喜的聲音小聲喊道,同時撲進女子懷中。
“娘,我好想你!”
抱着八九歲的兒子,女人擡頭看着面前的男人。
營來的寒風迎面撲來,天空中的細微的雨點幻化作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飛揚,在飛舞飄散的雪花之間,她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同樣帶着壓抑的喜色。
“相公”
“嗯,我們快些走吧。”
輕輕的掩上那根木頭,他們立即奔到附近的巷子裡,一下子一行四人就籠罩在黑暗之中,眼前都是漆黑和茫然,宋嘉林的視線並不怎麼好,當進入黑暗的巷子裡時,他幾乎看不到什麼東西,但是他卻憑着本能往前走着。
江寧……不,現在叫天京,城內有霄禁,那主街自然是不能去了,路上萬一碰着那些粵人,恐怕死也不知道怎麼死的,不過做爲本地人,他自然熟悉這街巷,一行人朝着城牆處快步走着,同時小心的聽着前方的聲音,稍有些風吹草動便會躲起來。
終於,在子時將過的時候,他們一行四人來到了城牆根下,又一次,宋嘉林沖着城牆上學起了雞叫,在那幾聲雞叫之後,城頭上的燈便熄了一盞,隨後,他便立即拖着媳婦、孩子一起上了城牆。
城牆上一早便有人等着了,那人一見着宋嘉林來了,又瞧着他身後的三人便說道。
“一人二十兩,不論男女!”
二十兩,那是離城的價格,往日裡,縱是知道這個價格,他也不會離開,因爲他要帶着一家人離開,可女人是小腳女人,縱是逃出城又能如何?不過現在,他卻有一個機會帶着全家人離開。
宋嘉林毫不猶豫的點着頭,從懷中取出幾個銀錠,他身後的女人瞧着那發黑的銀錠立即認出來,這是粵匪入城前他們偷偷埋在竈下銀錠。家裡可就麼些銀子。
“給你銀子,趕緊把我們送下城!”
雖說城門未門,可下城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做着籃子用繩子放下去,下城比入城要快,不過只是一會功夫,他們四人便下到了城牆下,隨後便小的沿着護城河往另一個方向逃去。
“相公,咱們這是去那?”
“去前邊!”
“可銀子……”
若是女人沒記錯的話,八十兩銀子,那是他們家的全部家當。
“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便成!銀子沒有了將來還能再掙!”
宋嘉林頭也不回的拉着兒子的手往前走着,他的速度很快,但卻顯得很小心,小心翼翼的避開一切光亮,有時候還要避開正在巡邏的兵卒。
“咱們到了!”
終於,在看到大報恩寺的紅牆時,宋嘉林回頭看着女人,那始終凝重的臉上終於顯露出些許輕鬆之意。
“這?這是那?”
“能讓咱們離開江寧的地方!”
朝着左右觀察了一下,然後宋嘉林便小步快跑拉着兒子的跑了過去,然後他託着兒子翻過了牆。不一會,那寺牆處的小門便敞開了,宋嘉林站在門沿裡衝着媳婦和女兒招着手,在她們進院後,他立即把門重新關上。
走在前面的那個人的腳步聲,讓宋嘉林緊張的拉着兒子,他們剛一進院,就被院裡的護兵堵着了。雖說緊張,但在對方收下他的那張“票”時,他便知道自己安全了,他擡起頭瞧着那在黑暗中的大報恩寺塔時,他不禁暗自感激着佛祖的保佑。
“這位爺,我們,我們什麼時候走?”
在那人給他那張票的時候,曾告訴他,只要到了大報恩寺,他便能帶着家人離開江寧。
“等船過來的時候,自然會通知你,你們先在這裡住着!”
此時的大報恩寺裡空蕩蕩的,寂靜非常,曾幾何時,這裡有數百僧人,但是現在那些僧人卻大都爲太平軍所殺,只留下這空蕩蕩的寺院,縱是那寶殿裡的佛像也大都被搗毀了,只留下這空蕩蕩的寺院和那高聳壯觀的琉璃塔。
雖是夜幕濃重,但置身於院中卻依然能夠感覺到琉璃塔的狀觀。作爲督府派駐南京的“大使”……嗯,這是在督府裡大都督對他所稱,李明勤心知自己於南京的責任重大,他一方面要保證與南京這邊太平軍的貿易,而另一方面還要方千百計的“挖牆腳”。
太平軍一直是督府最重要的“貿易伙伴”,湖北、湖南自古富產魚米,相比之下在太平軍治下卻是一片混亂,非但城中缺糧,鄉間亦是同樣,也正因如此,督府纔會將大量的米糧售於太平軍。除了兩湖富產的魚米之外,更重要的是軍火貿易,相比於魚米,這纔是最重要的。
“下關又來了一艘洋船……”
想着現在洋商競相售賣武器予太平軍,李明勤的眉頭緊鎖,面上全沒有絲毫笑色,或許旁人不知道,可他卻非常清楚,這武器貿易於督府的重要性。
“在上海十五元或二十元能夠買得到的短槍,太平軍須付給走私者一百元……向來夷人火藥每桶賣洋銀三元者,今增長至二十五六元不等”(1),也正是因爲“粵匪放價收買,奸夷貪利私賣”纔會使得洋商紛紛往南京走私軍火。而現在他們的走私正在衝擊着督府與太平軍之間的貿易。那些洋商厚利所趨,進而從事走私。貪圖橫財暴利的外國走私商人,正在一點點的蠶食着督府的軍火份額。
“下關有32家軍火行……”
唸叨着這個數字,李明勤的臉色便變得凝重起來,那些洋商更是公開地做槍炮生意,他們於下關設立軍火行,向太平軍提供軍火,一如督府一般,只不過相比之下,督府提供的武器種類不似他們那般繁雜,但太平軍顯然沒有意識到,制式化的武器對於軍隊的意義,但李明勤同樣也無意提醒他們。
“要想個辦法啊!”
嘴裡這般唸叨着,李明勤卻是一副頗爲無奈之狀,若是清軍於江口一帶查禁走私,對督府同樣也是極爲不利,儘管現在督府幾乎不再直接購進武器,而是改於武昌本地生產,但生產武器的機器以至於所用的鋼鐵皆是購於外洋,儘管即便是遭到清軍攔查,清軍亦不清楚那蒸汽機、機牀是何物,可畢竟還是會給督府帶來麻煩。
而且更重要的是——清軍貪財,雖說他們厲行查禁,可實際上,只要花上足夠的銀子,總能平安通過,甚至相比於清軍的攔查,這太平軍的攔查反倒更爲嚴厲一些。
“要不然就降價!”
之所以連美國旗昌洋行商人兼駐滬副領事金能亨那樣的人,也會將一艘輪船和大批美國槍械彈藥賣給太平軍,究其根源還不是受厚利所誘,若是降價的話,必定會對許多洋商造成衝擊。
“一桶火藥出廠價不過一元,現在南京賣五十元……”
於心裡這般唸叨着,想着上海的售價李明勤自然又想到上海的小刀會起事,起事的小刀會更是推高了洋槍以及火藥的價格,從而使得南京的火藥、洋槍價格暴漲。甚至相比過去供應也非常有限。
“對!趁着現在這個機會把價格給它壓下去!”
李明勤暗尋思着,在武器價格上,武昌自然有着武昌的優勢,相比於上海的火藥需要從印度遠涉重洋運來不同,武昌的火藥廠早已投產,每桶火藥的造價甚至不及半兩銀子,出廠價僅只有一元。而且它的質量並不遜於洋藥。即便是洋槍瞧着也與外洋出產的洋槍沒有任何區別,但其出廠價不過僅只爲五元。
“現在如果低於五十元,洋商就沒有利潤可談,可家裡卻不一樣,即便是五十元,也有十倍的利潤!對,沒錯!降價!必須要把這個價格降下來,先把市場控制住再說,等到控制了市場……”
到時候再漲價也不遲!
心下打定這個主意,李明勤立即重新返回房內,坐在書桌前寫起給大都督的密信,在寫好信後,他並沒有直接將信裝於信封中,而是取出藏於屋內的密碼本,將信的內容譯成數字密碼,然後才裝那寫滿數字的信裝於信封之中,書寫密信是外交官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
將信裝於信封用蠟封封好信封,看着已經微微放明的天空,李明勤默默的尋思着。
“這兩天應該有船過來吧!寺裡躲着的人也該送走了……”
(1)出自《太平天國史譯叢》,第三輯,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19頁。(太平天國對外軍火貿易:用西式武器裝備太平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