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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方吹來的風似乎更冷了。
上海的清晨帶着江南特有的溼冷,那空氣中甚至帶着淡淡的海腥味,這似乎是在表明,在遠方的大海上,也許正下着雨或是颳着狂風。天空擠滿了灰色的雲塊,雲塊在空中翻滾着,淡黃色的太陽光偶然露一下臉,就又趕快躲過進了陰雲中。
又一次,徐靈芸走出房間,來到了院子中,呼吸着帶着略帶些許海腥味的空氣,她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
“現在宜鋒怎麼樣了?”
儘管在宜鋒離開的那天,曾悄聲告訴她,這次航行可能在耽擱一些時間,因爲可能會有一些麻煩,也正因如此,她纔會這般擔心。
而在過去的一個月裡,壞消息總是接二連三的傳來,先是湖北省府武昌爲逆匪奪佔,然後又逆匪沿江而下,一路奪九江,克安慶,現如今,更是兵圍了江寧,江寧離上海不過只有數百里,先前這上海還是不聞戰事,現在上海卻已經是人心惶惶了。
甚至也正是因爲戰亂,好不容易得已放行的“太平洋號”纔會泊於港內,因爲江路斷絕了!
對於時局,她並不關心,作爲小女子,她所關心的是她的家,她的夫君卻沒有任何音信傳來。
“也許應該去爲宜鋒祈禱。”
徐靈芸心裡這麼想着,便換上了一身穿着藍色旗袍,然後便離開家去教堂爲自己的丈夫祈禱,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並不是一個標準的教徒,她對上帝的信仰是受家庭的影響,在更多的時候,她是因爲家庭的原因,纔會成爲一個教徒,而現在,她卻像是像病急亂投醫似的,她要去替自己的丈夫祈禱。
正值禮拜日,教堂裡的的人很多,當徐靈芸和貼身的丫環小蘋走進來教堂的時候,一些人扭頭朝她們望了過去,陽光灑在她們四周,使她看起來更加美麗了。
面對衆人的視線,徐靈芸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彷彿沒有注意到大家在看她,至於不過才十三四歲的小蘋卻因爲衆人的注視而面顯窘色。然後徐靈芸走到前方做出一件相當驚奇的事情──她走到十字架前,俯身跪了下去,在那裡默默的祈禱着。
坐在前排的佈雷德利看清楚跪在十字架前女人是誰時,不禁一驚,只是看了她一眼,雖是滿眼驚奇,但臉上卻露出了一些笑容。
或許,因爲有些買辦的“背叛”以及法國人的插手,使得他未能阻擋那個該死的韃靼人賣掉他的生絲,但是,現在那個韃靼人卻失去了音信,同一羣叛亂分子做生意,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獲取暴利,還有一種就是死亡!
他更願意相信現在朱宜鋒實際上已死了,因爲那些叛亂分子已經打到了江寧,如果他成功賣出了自己的貨物,那早都應該回來了,現在等待他的只有一種可能——死亡!
現在,看着跪拜在聖像前的徐靈芸,佈雷德利的視線不禁投到那像天鵝一樣優雅修長的脖頸,在陽光下那細膩的皮膚顯得耀眼非常。
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儘管知道在教堂內浮現出這樣的想法是大不敬,但佈雷德利依然還是心思大動起來,也許,作爲長輩,他應該適時的表現出對未亡人的關心。
在默默的祈禱之後,徐靈芸靜靜的走到了中排的空位上坐了下來,這時在講臺上,牧師站在講壇,開始了佈道。
“各位教友,歡迎前來,今天的教義談的是原諒。”
教徒一個一個扭頭注意聆聽講道。
講臺上的牧師侃侃而談,但徐靈芸卻無法專心聽,只是一直想着夫君的影子,每當想到與夫君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總會給她很溫馨的感受,如果宜鋒安全回來的話……我們的家一定會成爲真正和樂的家庭。
想到這她含笑合上眼祈禱。
瞅着面前的上的聖經,徐靈芸感覺一線希望在內心萌生。
她閉上雙眼。多年來她一直在祈求援助和指導,內心卻從未相信過。她嘴中說出來的都是無意義的詞句,根本沒有情緒希望或信任。
如今他不知祈禱上帝援助是否不只需要空洞的話語,或許真正的信奉纔是關鍵所在。
她的雙手合十地放在聖經上,低垂着頭。
但她就是不知要如何祈禱,想到宜鋒的安全,她變得的更加緊張起來。
儘管宜鋒在出發前,非常明確的告訴她,他這次出航會在耽擱一些時間,也許會失去他的音信,讓她放心,但是她怎麼能夠放心呢?
想到這,她的呼吸加快,絕望把她拖往黑暗的萬丈深淵。
起初她什麼也沒感覺到,但漸漸地他發現一道暖流滲進她冰冷的手指。睜開雙眼,她看見小蘋的手緊握住他的,碰觸着他保護着她。
“少奶奶,少爺一定會平平安全的回來的……”
小蘋的一句話讓她似乎放鬆了一些,又像是找到內心的平靜,恐懼開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信念:她的夫君已經改變了,這是真的,而且他一定會回來的。
在信念堅定的同時,她再度閉上雙眼。這回她心頭已不再一片混亂,不再有恐懼絕望,有的只是對宜鋒的相信和那種堅定的信念。
她相信夫君一定會平安歸來。
她也不知自己坐在那兒低頭閤眼雙手合十有多久了,時間似乎變得不重要,她的心中沒有一絲的雜念,有的只是對丈夫的思念。
“少奶奶?”
小蘋輕柔的聲音把她拉出夢也似的情境,她擡頭睜開眼睛,看着身邊的丫環望着自己時流露出的關切之色。
“講道已經結束了。”
她便站了起來,望着十字架時,目中全是對丈夫的擔憂之色。
在徐靈芸和貼身丫環離開時,並沒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後,兩雙眼睛看着她們,那兩雙眼睛中帶着一絲得意,甚至還有些許貪婪。
“一個月了!”
在坐上馬車的時候,佈雷德利在點着雪茄煙後,吐出了一句話。
一個月,已經一個月了,即便是到香港,一個月的時間,也足夠來回了,而現在,從他假其它人之手購進的“快捷號”駛出上海,已經長達一個月了,在過去的一個月中,那艘船就像失蹤了似的,沒有任何消息。
“會不會真的被那些叛亂分子給殺了?”
湯普遜看着佈雷德利反問道。
“也許吧,誰知道呢?畢竟誰都無法預料同那些叛亂分子進行交易會發生什麼事情!”
佈雷德利看着湯普遜時,目中似帶着些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難道“快捷號”上的所有人都被殺死了?
“沒錯,暴徒的心態是誰都無法預料的!”
他們都死了嗎?
對此湯普遜並不清楚,他只是下意識的認爲朱宜鋒與“快捷號”都死於叛亂軍之手。
“我……我想6月底,我就要離開上海了。”
突然,湯普遜朝着車窗外的租界看了一眼
“有時候,真捨不得離開這裡啊!”
“是啊,”
坐在車上的兩個人坐在那兒,凝視着窗外的租界,這片土地曾給他們帶來了太多的驚喜,太多的財富,但對於他們來說,他們只是這裡的過客。
“我希望在離開之前,能夠掙上一筆!”
湯普遜將視線投在佈雷德利的身上,用極爲認真的口吻說道。
“或許……”
佈雷德利心跳加快,這傢伙想要說什麼。
“或許什麼?”
拉拉領口,湯普遜彷彿突然嫌它太緊似的。
“或許我們應該去江寧,和那些叛亂軍接觸一下,我們可以向他們出售武器?你覺得的呢,畢竟他們也是教徒!”
“也許吧!”
佈雷德利的嘴角露出遲疑的笑。
“不過,我認爲,這次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朱宜鋒很有可能被叛亂軍殺害了,也許是因爲叛亂軍根本沒有那麼富有,一支步槍一百兩,我的天,幾乎等於用白銀打造一支步槍,我的朋友,我想貪婪纔是他會死的根本原因。”
是的貪婪纔是他死去的原因!
如果他沒有那麼貪婪的話,也許現在他還會活着。
“剛纔,在教堂,看到他的妻子在那裡爲他祈禱,但是叛亂軍是無法聽從上帝的聲音,祈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佈雷德利,你覺得,他會不會並沒有死,而是躲在什麼地方?”
“躲在什麼地方?”
湯普遜的問題讓佈雷德利一怔,卻沒開口。
“是的,如果他沒有被叛亂軍所殺,那麼,他會在什麼地方呢?會不會他本身也加入了叛亂軍?”
儘管在內心深處希望他被人殺死了,但湯普遜卻依然有些不太確實,畢竟,那只是一種可能性。
“這,這怎麼會呢?”
此時,佈雷德德利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也確實有這種可能啊!似乎那些買辦們,對於叛亂軍也是兩種態度,有人支持,有人反對,如果朱宜鋒現在成了叛亂軍的軍官,那麼,也許,我們應該考慮到有這種可能性?”
“可,同樣也有可能被殺死!”
“也許吧!”
湯普遜身子向前傾,他的視線又一次投向窗外,最後用平靜的口氣說道。
“不過,我覺得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畢竟……”
在他把視線投向窗外的時候,只看到車窗外的乞丐似乎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