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演身陷囹圄就罷了,薛國觀去留兩說,雖餘勢猶在,但畢竟走下坡路。
而禮部左侍郎張四知身爲帝師,在此情況下,是首輔的有力人選之一。
可瞧他所爲,竟然想要一網打盡,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難道不知他們即使出事,門生故吏依舊無數,平白爲己樹下衆多潛在的敵人,殊爲不智。
一時之間,衆人面色各異,目光集中在秦浩明、張四知和高高在上的崇禎皇帝之間打轉,暗自揣測着接下來的事情走向。
盧象升眉頭微皺片刻,旋即立馬鬆開,嘴角邊還露出一抹微笑,自己瞎替他操心什麼?
縱觀此子所爲,何曾有過意氣用事?
這一幕落在有心眼裡,更是增添幾許神秘莫測。
“無稽之言!秦愛卿切莫輕信,今日議事爲主。”
出乎所有人意料,崇禎輕飄飄一句話就此揭過,彷彿秦浩明之前所說只是一個笑話。
其實認真講起來,若非時機地點不對,事出突然,崇禎確實心動。委實是朝臣所作所爲,已經令他失望透頂。
蹩腳的理由一捅就破,根本就站不住腳,奈何他們全體抵制,即使貴爲天子又如何?
照樣對他們無可奈何,畢竟事情要他們去做。如今,秦浩明的出現,讓他心裡有了期許,試圖改變格局。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
諸位大臣皆是大明精英,承擔着上以報國,下以撫民之重責,可謂是家國安危繫於一身。
然捫心自問,國家艱難至此,諸位可曾一心事國乎?”
秦浩明痛心疾首環顧站得整整齊齊的兩列朝臣,心裡無限唏噓。
能站在朝堂之上的皆非無能之輩,都是經歷多少明槍暗箭的勝者,方能有今日。
若說他們連這些淺顯的道理都不懂,那未免辱人辱己,小瞧他人高估自己。
奈何他們一個個見小利而忘大義,委實氣人。
“居安尚且要思危,更何況是如今內憂外患之際?
諸位應當知曉,大明穩固,我等猶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其榮華富貴也將世代傳承,後人子孫無憂。
若不然,怕是異族和叛賊殺至,諸位就是想委曲求全也不可得。”
秦浩明苦口婆心說完,朝堂上終於有了一些動靜。
先是盧象升站出來表示支持朝廷徵收商稅,繼而像楊廷麟和其他一些無黨無派的下品言官,也站出來表示支持。
可幾個黨派的魁首依舊默不作聲,不予表態。
實在是涉及的利益太多,錯綜複雜,容不得他們輕易鬆口。
站在一旁的秦浩明無奈的搖搖頭,心裡卻升起一絲明悟。
按照儒家思想的正統,士大夫都以經世濟用爲追求,孟子就曾經說過:“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
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傳統的儒家士大夫“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在政治上比較務實。
危難時刻可以忍辱負重,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哪怕爲國捐軀。
但到了大明中葉以後,傳統的儒家思想受到了心學、氣學等衝擊,士大夫的精神追求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轉爲追求心姓的感悟,追求道德修養的完善,更看重自己的名節,以自我爲中心。
務實濟世不再提,大家更願意談空說玄。
忍辱負重也不可能,最重要的是保證自己的名聲沒有污點。爲國捐軀需要考慮考慮,仗義死節卻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這裡說的仗義死節,不是爲國,而是爲自己的名聲殉節!
這就不難解釋,大明爲什麼有那麼多的御史言官,不惜廷杖之危,也要堅持自己所言所講,哪怕是錯?
便如眼前這幾位,不正是如此!
哪怕是崇禎下令把他們當場杖斃,他們也不會妥協,反而成全他們的名聲,崇禎成了暴君,何其可笑?
“皇上,諸位大臣既然持重爲國,不願多生事端。
微臣建議不如在福建、廣州試行徵收商稅,成熟以後再推行大明全境,如何?”
他們耗得起,秦浩明可耗不起。如果強行爲之,沒有盡職盡責的官員,再好的政策也只是一紙空文。
不如快刀斬亂麻,先在自己的區域內開展起來再說。
崇禎眼前一亮,暗贊秦浩明的急智。江南官員衆多,根深蒂固,沒有他們的支持配合,還真玩不轉。
這也是自己和他們妥協的原因所在。
原本以爲今日又是要不了了之,不意峰迴路轉,有這樣的緩衝機會,再加上以後的籌謀,崇禎心裡通透一片。
“諸位愛卿,大家以爲秦愛卿之言如何啊?”
最後一個啊字,崇禎陡然提高聲線,露出一絲殺意。
若是這樣他們還要阻止,不知死活,他也不介意讓大家看看天家的威風。
“臣等無異議!”
終於,幾人齊聲答道。
死道友不死貧道!
只要不是在自己的家鄉,對族人、鄉親有個交代,其他的關他們何事?
崇禎十二年六月份的這場廷議意義深遠,隨着早朝結束,所有的消息不再是秘密,酒樓和一些風月場所,談論的都是這次朝會的內容。
當然,秦浩明是衆人口中的主要對象。
只是現在時日尚短,消息還沒有擴散,目前侷限在一些朝堂高官間。
“皇上,他們無需朝廷俸祿,便可活得錦衣玉食。說得難聽點,即使您作爲帝王之尊,在生活上也頗有不如。
如此,想要他們忠心國事,自然大不易。”
朝臣在私下談論秦浩明,而他也在和崇禎談論朝臣。
下朝後,他尚爲離開皇宮,便被王承恩叫到皇宮內。
崇禎聽完,陰沉着臉,過了片刻方纔緩緩說道:“賢相難求,百官沒有典範,自然百無禁忌,宵小叢生。”
“恐非賢相可以解決,而是人心敗壞的問題。”秦浩明喟然而嘆,“朝廷設言官,假之權勢,本責以糾正諸司,舉刺非法。
然卻變成結黨逞威,挾制百官,排斥正義人士也。”
人心、制度都有問題,如何是一人可以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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