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烏雲籠罩在福州城上空,大抵是又要下雨的節奏。
毗鄰總督府西北角的方向,聳立着一排排精緻的屋舍,青磚白瓦,錯落有致。
道路兩旁移植過來的臘梅繁花似錦,一團團,一簇簇,千朵萬朵,壓得枝條彎了腰。
花瓣白晶如雪,素潔淡雅,風姿綽約,雖然仍有着幾許稀疏,卻已有了“占斷天下白,壓盡人間花”的氣勢,在烏雲下泛着耀眼的白光,香氣馥郁清香。
這裡是剛落成的侍從室人員官邸,距離總督府很近,有獨立的甬道相通,出入十分方便。
外面則是高大的圍牆,由侍衛長浩子安排人員執勤守衛,閒雜人等未經許可,一律不準入內。
作爲南洋局的副局長,侍從室的一員,吳鋒分配到一套二居室的官邸房,配備兩個勤務兵負責照顧他起居出行等。
今天,恰逢他的休沐日,吳鋒孤坐在自己官邸書房內,面前擺放着上好的宣紙,正懸筆凝神寫家書。
“父母高堂大人在上,不肖兒得齡叩首頓拜,祝二老安好。
兒外出求學三載有餘,爲節省往來車馬費用,甚少歸家,不能盡孝於雙親膝前,兒慚愧!
每每想起大人音容笑貌,兩位兄長躬耕勞作,兒長長淚流滿面,唯有無語自涕……
今幸得閩粵總督秦督大人賞識,在總督府謀得一職,衣食無憂矣。所慮者西北叛賊猖獗,官軍屢屢不得剿滅,時局令兒擔憂。
聽聞賊兵所過之處……”
寫到這裡,吳鋒雙眉凝蹙,臉上抹過一絲憂色,繼而擡頭望着窗外的一位將校,愁容頓失,提筆繼續寫道:
“今秦督仁慈,委派將士入陝接父母高堂及兩位兄長家人,請高堂大人跟着他們入閩即可。
一家之屋,兒已安排妥當,父母高堂無需憂慮。便是兩位兄長的謀生,兒也已安排。家裡的舊物,能賣則賣,不能賣則送……”
擱下筆,吳鋒細細瀏覽一遍,輕吹墨跡,腦裡想着可有遺漏之處。
片刻,他灑然一笑搖頭,暗嘲自己杞人憂天。現如今,身外之物有何好擔憂,一家人團聚才最重要。
憑自己的俸祿和地位,難道還不能養活家人不成?
想到這裡,他取過信封,用火漆封好,轉頭凝望搬進來纔不過月旬的棲身之地。
這座官邸房,隨着每人職位變化或離任,總督府是要收回去的。
只有城區外圍總督府負責興建的將校房,目前達到副千戶職位的將校申請,出資三分之一,便可以得到一套永久的居住房。
至於更低級的將校,唯有排隊等候。
他自得的笑了笑,自己有幸成爲第一批受此殊榮的官員,爲家裡解決後顧之憂,全賴當初正確的選擇。
毫不誇張的說,當初通過訓練的國子監士子皆得到秦督重用,而這些人中,又以他獨佔鰲頭。
他算是看出來,秦督用人偏向文武雙全。至於文不成武不就,在總督府是沒有……
“大人,復社士子張溥和楊廷樞請大人今晚赴宴。”
吳鋒正沉思間,勤務兵老李恭謹地拿着拜帖進來稟報。
老李原先是衛所兵,因年紀偏大未能入選定南軍,被編入後勤部隊。經過考覈審查,成爲總督府打雜人員。
後被吳鋒相中,成爲他兩個勤務兵之一。
這說起來各人也是自有機緣,若今後吳鋒崛起,他又忠心耿耿,少不了一番造化。
當然,前提是吳鋒要滿意。
“唔!”
吳鋒接過拜帖,打開一看,時間地點和參加人員一目瞭然。別的沒問題,只是這地點嘛,讓他雙眉間有一道陰翳。
嘆了一口氣,放下拜帖,拿過桌上的家書,吳鋒朝窗外的將校走去。
“張百戶,今日輪到你執勤啊?辛苦了。”
遠遠的,吳鋒舉起手笑眯眯地問道。
“見過吳大人,可是寫好家書,記得註明地址。”
這個叫張百戶的軍漢向吳鋒行禮,殷勤的囑咐。
“多謝關心,此去路途遙遠,家中高堂就勞煩兄弟們了。些許意思,不成敬意,替我敬兄弟們一杯。”
書信下,有五兩散碎紋銀,吳鋒低聲說道。
“吳大人萬勿如此,此乃兄弟本分。末將家人也是其它兄弟幫忙,卻是不曾這般。若是讓其他弟兄知曉,末將臉面何存?”
張百戶拿過書信,銀子卻拒不接受。
“那兄弟們歸來之日,吳某在家中擺上一桌,以酬兄弟們恩情。”
對方態度堅決,吳鋒不敢造次。
此類之前事情也有發生過,結果被秦督知曉,紋銀沒收,人被關到小黑屋三天,屎尿一起,慘不忍睹。
“那敢情好,兄弟們就好這一口。”
張百戶爽朗的大聲笑道,告辭離去。
吳鋒目送張百戶高大的身影離去,心裡暖暖的。總督府跟其他衙門不一樣,這裡充滿兄弟情戰友情。
沒有文人武將之輕重,只論對錯,包括秦督自己。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華燈點點浮動於鮮豔的花枝上。
那些花樹枝頭,綴滿了繁麗的花朵,紅豔豔地招搖着。
雕鏤精緻,描繪華麗的花燈錯落地掛在樹梢上,搖曳的燈火將整樹整樹的花朵籠上了一層嫵媚與妖嬈的色澤。
濃郁的花香伴着一種媚到骨子裡的脂粉香,如絲如縷般蔓延於整個街道。
這裡就是福州城最出名的醉胭巷,之所以出名,顧名思義,自是由於這巷子中佔了城中大半粉兒樓,粉黛無數,繁華盛景四季皆然。
在這一片車水馬龍喧鬧繁盛中,有一處可當真是門庭若市,那便是醉紅樓。
樓閣華美,屋宇奢華,琉璃瓦,紅木窗,這些都是醉紅樓的精緻之處,卻不是它熱鬧原因的真正之所在。
醉紅樓最最吸引人的便是這裡的姑娘不僅花容月貌,而且才學技藝尤佳,比起旁的一幫庸脂俗粉來,自是尤爲招人喜愛。
吳鋒過來的時候,醉紅樓一層的聚客廳中早已是座無虛席,每個人的面上都洋溢着一種極爲熱切的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