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皇城,早已入冬,天氣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鉛雲低垂,烏沉沉的陰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勢頭。
夜深寒涼,乾清宮內燭火通明,搖曳不定的燭火在靜諡的空氣中淡成了一片朦朧的氤氳。
殿裡一片肅靜,只聽見殿內角落裡薰籠裡的紅蘿炭,偶然“嗶剝”一聲,燒得殿內暖意如春。
正在小憩的崇禎皇帝被驚醒,執勤的小太監急忙服侍洗漱,吩咐一身擺駕周皇后,崇禎率先走出宮門。
近幾個月來他過得很安閒,邊關九鎮未有敵情傳來,建奴彷彿被秦愛卿打蒙了一般,還是說大雪的緣故,總之沒有任何動靜。
西北也是捷報頻傳,張獻忠、李自成被楊愛卿與陝西副將賀人龍、李國奇夾擊於太平縣瑪瑙山,斬首三千六百二十人,墜崖死者無算。
崇禎表示嘉許,有手諭曰:“卿半載有餘,無日不懸朕念,與行間將士勞苦倍嘗,而鬚髮盡白,深軫朕懷。
又聞卿調度周密,賞罰嚴明,深慰朕平寇安民之意圖。”
江南之地自不用說,尤其是閩粵兩省,有秦愛卿坐鎮更是高枕無憂。
至於朝廷上,崇禎的臉上露出一許譏笑,他現在的策略就是,既不能把持權柄,就以權柄爲骨,讓諸黨大臣自去爭之,自己從中漁利。
因此,非軍情緊急或有限幾人等密疏,他再也不整天熬夜批示奏摺,處理朝臣雞毛蒜皮等小事。
正思慮間,崇禎耳邊傳來周皇后恭迎皇上的聲音,他急忙匆匆上前兩步,扶起周皇后,牽手進入殿內。
周皇后的坤寧宮,並不富麗堂皇,她的房中永遠有着淡淡的花香,還有那索索繞繞、若有若無的迷迭香。
雅緻得叫人感覺不到其中所用的心思,在這兒崇禎感受到了家的溫暖,感受到了來自心靈的慰藉。
只是,殿內昏暗的燭火讓崇禎眉頭一皺,低聲吩咐宮娥再點兩根燭臺。見周皇后有勸阻之意,崇禎嘿然而笑,朕有錢!
周皇后佯裝嗔怒啐道:“一絲一毫皆是民脂民膏,要節省。”
崇禎微笑着擁抱着周皇后柔肩,“朕乃一國之君,憑什麼王公大臣可錦衣玉食,朕的皇后用幾根蠟燭也要束手束腳?
在這一點上,朕要向秦愛卿學習,不能讓自己的女人受苦。”
周皇后撫心淺笑嘻嘻,心裡甜蜜至極。
皇上這句話,是秦督上次喝醉後,爲了他三個誥命夫人大着舌頭說的,不意皇上卻學了個七八成。
崇禎含情脈脈盯着周皇后的嬌態,感受着那種尋常夫妻談笑諧謔之情。
周皇后就像一盞澄清剔透的瓊液,那樣的澄清,宛若明鏡;那樣的清雅仙逸,宛若聖女。
就是莞爾一笑,也是那般的雲淡風輕、一塵不染,這樣的氣質滲透着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然後再自每個毛孔裡散發出來,讓周圍的人都能感覺到。
她對自己從來不是一味迎合、奉承,而是盡心盡力幫助和鼓勵他,在他的心裡她不僅是他的皇后,更是他的紅顏知已。
令他真正動心的,不僅僅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才慧,她的善解人意,她的玲瓏剔透般的心。
他喜歡下了朝,到她的宮中,點一香爐淡淡的安息香,讓他全身心的放鬆到極限。
與她談天說地,聽她妙語如珠,說着孩提往事,閒來下棋解悶,她的棋藝極佳,每每殺得他滿頭大汗才險勝幾局。
有時候,則什麼也不說,他靜靜地躺在那兒聽她彈琴,在她優雅的琴聲中,朝政的煩惱,天下的紛亂,便慢慢退去,一時間心靜如水。
猶想當年,剛剛登基執政,朝中奏本過多、心煩意亂的時候,他會將不急或者根本用不着他批閱的奏本,草草一翻便擱置一旁。
這時的她就會輕聲相勸:“皇上,批閱奏摺雖是奉行成法,安知沒有因時期不同需要聲張、或有其他緣故應該洞察的內容呢?
皇上怎能忽略,祖宗賦予皇上的千古大業至關重要,即使身體勞累,恐怕也不該草草了事。”
皇宮內可能只有她這般與他不分尊卑的說話,況且他正是需要這樣發自內心,最真實的言語。
他會聽勸,故而恪守勤政,孜孜不怠。
“皇上近日好像空閒許多,可是朝局漸漸開始好轉,朝臣開始勤政。”
周皇后接過宮娥手裡的熱茶,揮揮手讓她離開,這難得的日子,周皇后分外珍惜,不願讓人打擾。
“朝局好轉是肯定的,朝臣勤政卻是未必。朕如今不理會他們,要爭要鬧由他們去,那些苟且營生的事情,且看他們鬧得歡。”
崇禎把周皇后的茶擱在茶几上,拉住周皇后的手說道:“秦愛卿說得對,天下之關鍵,一是錢糧;二是督臣;三是強軍。
現西北有楊文弱壓制張李逆賊,目前捷報頻頻。邊關九鎮,中段有宣大盧建鬥,自然無虞。
東北角有遼東世家子弟,況且建奴新敗,暫無實力對大明發動攻擊。
如此說來,這難得平靜,可不正是閩粵總督秦破虜大鬧江南之時。”
崇禎把周皇后抱在膝上,眼中跳躍着歡喜,把大明時局講給她聽。
“皇上就不怕秦督把江南鬧得雞犬不寧,朝臣彈劾之?”
周皇后在崇禎膝上挪動一番,讓自己坐得舒服些,右手卻心疼的撫摸着崇禎消瘦的臉頰好奇問道。
那些御史言官捕風捉影都要風聞奏事,更何況是確有實據,她在深宮,也偶有風聲傳來。
“怎麼可能沒有?”想到司禮監和內閣送來如山的奏摺,崇禎先是苦笑,接着眉角一揚,淡淡淺笑說道:
“《兵部主事爲登州衛水軍搶奪海商疏》、《浙江、江蘇官員爲江南百姓聯名控訴定南軍疑似假扮海匪搶劫海商疏》。
這事不是疑似,而是就是。
只是內帑最近富裕,庫中銀兩皆出於此,可以不問。
再說他們也說疑似,等他們確定了再找託詞。十幾艘商船,就比朕還富裕,真是豈有此理。”
周皇后蹙着繡眉,驚訝地問道:“難道這些秦督都沒有瞞皇上您?
妾身還感覺奇怪,內帑剛剛撥付三百萬銀兩給遼東邊鎮,撥付一百萬兩給西北楊文弱,可前幾日王公公說又有庫銀要入庫,敢情……皇上也分贓啊!”
崇禎哈哈大笑,聊發少年狂,勾着周皇后精緻到極點的尖下巴,愜意的說道:
“秦愛卿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是有的,但大體屬實。不管怎麼說,這四百多萬白花花的銀子可是真真切切。
嗯,還有南安鄭家第一批兩百五十萬石糧食,也是沒有半分虛假。
還是秦愛卿有辦法啊,鄭家二十萬兵馬,別說區區一個總兵虛名,便是幾個督帥都沒他的實力。
滿朝文武不是不知,可卻從沒有一人憂慮此事,更不用說謀劃鄭家爲朝廷所用。所關心者,不過是如何從鄭家訛點錢財,往自己兜裡裝着。”
說到這裡,崇禎臉色逐漸陰沉起來。
“天幸有秦督爲皇上排憂解難,要不臣妾安排洗漱,服侍皇上先休息如何?”
周皇后不願這些煩心事打擾崇禎難得的好情緒,趕緊轉化話題。
只是隨着這話出口,臉紅得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