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陽光,煦暖而不炙熱,微風吹拂,正是頭涼腳暖時分,使人愜意。
寒光寺乃廣州城千年古剎,寺裡主持悟能大師的茶道佛法極爲了得,平日廣州城許多士紳富戶都想去寒光寺附庸風雅。
但佛門乃清淨之地,絕大部分人都被擋在了門外。但事有例外,今日寒光寺就迎來幾位不速之客。
巡撫樑明理父女、左右布政使田謀忠、藍正理四人正坐在寺院廊坊外,慢慢的品着清香撲鼻的茶水。
現在整個廣州城的富戶士紳都在找他們,沒奈何之下,只好躲到了這裡暫避風頭。
左布政使田謀忠輕抿了一口茶後蹙着眉說道:“巡撫大人,這個張雲行事如此暴烈,可不是廣東之福啊!
鄭家雖然只一屆商賈,但他的兒子可是在吏部任職。
現在張雲卻把鄭家來了個一鍋端,那位鄭大公子必然會不死不休,如果朝廷追究下來,你我恐怕都脫不了干係?”
樑明理搖頭無奈道:“田大人,張雲若不如此行事,廣州城的富戶們如何會捐贈糧食?
現在城裡形式如此嚴峻,府衙卻沒有糧食救濟,這樣遲早會釀成大患,還不如讓張雲去試試也好。”
藍正理哀嘆道:“按下葫蘆浮起瓢,下官知道老大人是讓張雲打頭陣,起初下官也是這樣打算。
哪知道這個二愣子,一舉拿下廣州城內四大糧商不算,居然還殺了反抗的五十多人。
現在下官擔心,要是城內那些士紳富戶不肯屈服的話,勢必要有更多的人頭落地,這可如何是好?
依下官看,事情不管如何轉圜,今年的吏部考覈,我等都是一個差評嘍?”
樑明理冷哼一聲:“糊塗!你現在還有心思考慮這些,若是災民鬧將起來,你我大好頭顱落地不算,連家人也一併牽連。府中男爲奴,女充入教坊司,你知道嗎?
有些人不讓他們吃吃苦頭,他們哪裡會老實?”
藍正理脖子一縮,不敢再回答。他官職低於樑明理不算,資歷更是淺薄,去歲才升遷右布政使,故而根本和樑明理無法抗衡。
而正在泡茶的樑懿,纖纖玉手端過藍正理的茶杯,爲他斟滿剛沏好的新茶,巧笑兮兮遞到跟前,沖淡略爲尷尬的氣氛。
“藍大人也不必憂慮太甚,俗話說摟草打兔子,籌糧趕人兩不誤。
既然那些東林黨人敢把手伸到廣東來,剛好借秦督之手除去也不錯。左右他們鬧將起來,和我等並無半分害處。
哦,藍大人恐怕還不知道吧,張守備的兄長正是秦督。否則,你以爲他行事敢如此肆無忌憚,我們又如何敢安心裝聾作啞龜縮於此?”
田謀忠吹拂着茶葉,淡淡的對藍正理解釋其中的關鍵之處。
田謀忠是魯黨,藍正理是齊黨,而樑明理則是楚黨,現在都屬於弱勢一派。
他們對於東林黨人近年來在朝堂上肆無忌憚排除異己的做法早就不滿,鄭家的大少爺就屬於東林黨一脈。
近些年來鄭家仗着有東林黨做靠山,在廣州城的行事作風愈發橫行霸道,欺行霸市、囤積居奇早就引起三人不滿。
現在既然有張雲願意出手,田謀忠和樑明理也樂得順水推舟。
藍正理恍然大悟,高聲稱讚。
只是片刻,他蹙眉問出心中的疑惑,“說到底,這件事情和總督府並沒有半分關係,真有過錯,那也是我等三人之事。
張雲一個五品武官,何必吃力不討好,無緣無故冒着風險插手此事,難道有什麼玄機不成?”
此言一出,現場靜謐一片,樑明理和田謀忠臉色尷尬,目光轉向遠方默不作聲。
藍正理猛然頓悟,臉色微紅,吶吶不能言。
樑懿眼瞼低垂,心裡微嘆。
那個年輕的張將軍能從此事得到好處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他此番把廣州城裡所有的士紳得罪了個遍,又同鄭家結下了死仇,還要擔負災民今後的安置工作。
誠如右布政使藍正理所言,完全是吃力不討好。
那之所以還如此行事,大抵是真心爲國爲民。
相比之下,父親和左右布政使作爲當事人避於此處,且還在算計好處,卻是多有不堪。
念及於此,她突然對父親平常引以爲傲的權謀之術提不起興趣,概因他計較的只是個人得失,於國於民並無任何益處。
想起寒風中對她磕頭致謝的災民,再看看現在坐在太陽下,碌碌無爲而心安理得的幾位大人,樑懿心中,陡然間變得有幾許沉重。
因爲,他們原本理應坐鎮城中,爲災民四處籌措糧食,應該……
現場幾人都低下了頭悶聲喝茶,突然一名衙役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來:“三位大人,府衙來報,廣州的富商士紳們同意捐糧了。”
“哦,他們同意捐糧了?”
煦暖的陽光下,三人站起身,彼此都看出對方眼裡的喜色……
廣州城裡的富戶士紳們終於撐不住了,在血淋淋屠刀和不斷傳來的壞消息下,他們無奈的低下了平日自視甚高的頭顱。
玩慣了陰謀手段的他們萬萬沒想到,那位二愣子武將殺了鄭家的家主和幾十人還不算,居然還把四大糧商的家人給拘禁起來。
城裡的幾位大人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切都表明,這是有預謀的行動。
於是,這些吃得滿腦肥腸的士紳們傻眼了,只好乖乖的讓人帶着糧倉裡的糧食,一車車的拉到張雲指定的地點。
“官府要賑災了!”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驚雷把所有人都驚動,無數的百姓和災民都趕到巡撫衙門看熱鬧。
看着府衙前堆得如山高的糧食,許多人垂涎三尺,留下幸福的眼淚。
數百名將士在府衙八字門口架起幾十個簡陋的臨時竈臺,竈臺下燒着熊熊大火,上面擺放着一口口冒着熱氣的大鍋,鍋裡的米粥正在不停的翻滾着,一股股清新的米香不斷的往外飄,無數的災民正在排着隊等待施粥。
這些已經餓得兩眼昏花的災民們,望着前面冒着熱氣的大鍋,兩眼猶如餓狼一般射出了綠油油的光芒。
這種光芒張雲並不陌生,當初登州衛的災民亦是如此。
“蕭飛,吩咐下去,粥不能煮得太稠,稀一點,一天三頓,每人兩碗。
這些災民已經多日未曾進食,腹中虛弱不堪,咱們施粥後他們肯定會拼命敞開了吃,很容易被活活撐死,所以一定要注意這點。”
對付賑災,張雲已經相當有經驗,故此細心交代第一次做此事的蕭飛。
“諾,卑職明白。”
蕭飛也不囉嗦,直接當成命令來執行。
張雲欣慰的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滿意。蕭飛是江浙兵,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基層將校,忠心有保證。
突然前面傳來了一陣哭喊和嘈雜聲,張雲眉頭一皺,知道肯定是有人插隊了,這種事情,他已經屢見不鮮。
“你個小雜種,竟然擋了爺爺的路,還把淤泥搞在老子衣裳上,活的不耐煩……”
一名壯漢面對着已經跌倒在地的小女孩,並無一絲同情之心,一邊對着她拳打腳踢嘴裡還不停的罵罵咧咧。
倒地的小女孩不敢反抗,只是默默的用手護着腦袋,任憑這這名男子在自己身上拳打腳踢。
周圍沒有人勸阻,只是麻木的看着這一切,因爲他周圍有幾個男子圍着,明顯是一夥的。
這愈發增加男子的兇性和霸氣,最後索性從地上抓起了一根木棒,就要朝着這小女孩的腿腳打去。
要讓這根足有嬰兒手臂大小的木棒打中,小女孩非得殘廢不可。
正當這名男子手中的木棒舉過頭頂要用力時,一隻大手牢牢抓住他手臂。
“混賬,是哪個不長眼的狗奴才……”
被掃了面子的壯漢勃然大怒,回頭目露兇光準備要讓掃自己興致的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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