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年這個春節,徐璐過得忙碌而充實。年三十祭拜祖宗,拜竈神,然後坐在大廳裡的太師大椅上,接受着凌峰幕僚女眷的敬拜,接下來是闔府上下向徐璐拜年。徐璐讓人準備了一大籮筐的散碎銀子,見者有份,一個多時辰過後,這麼一大籮筐的碎銀子就分發完了。當天晚上,在大廳裡設了數十桌,宴請了凌峰幕僚,莊子上的各個管事,凌家家衛,護衛,及其家眷,足足坐了三十餘桌。
至於凌家的死士,都是見不得光的人物,凌峰私下裡早已另有安排。
女眷們都在偏廳裡吃酒,個個圍着徐璐高聲笑語。對於這些幕僚女眷,徐璐很是客氣周到,雖說婦人主內,但大多時候,婦人對男人的影響可不低。關係處好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大年初一這一日,凌府花園的梅花開得豔麗多姿,高大的梧桐樹上掛了紅燈籠,下人們穿得也喜氣,精精神神,倒也顯得花團錦簇。
這一日是凌家宴請整個泉州城的官員的日子,徐璐起了個大早,雖說昨兒喝得半醉,到底年輕,底子在那,睡了一晚就恢復過來了。四個婆子服侍徐璐,梳了繁複的牡丹髻,一溜的紅寶石的髮簪和鬢花,正中插上一枚六尾展翅大鳳釵,振翅欲飛的設計,突出額角三寸遠,呈凌厲翔飛之勢,兩邊垂下一縷流蘇,正中垂下的銜紅寶石珍珠鏈更是襯得一張圓臉越發雍容。身着紅地金絲繡牡丹的錦繡華服,耳墜紅珊瑚滴珠流蘇耳環,手上套了一對紅豔豔的碩大珊瑚石制的手串。今日的打扮,已頗爲隆重。
梳頭的嬤嬤們小心細緻地固定徐璐頭上的髮簪和頭箍後,又上了胭脂水粉,花費了大半個時辰方弄得妥當,再仔細打量,就笑着說:“按理說,夫人年紀這麼輕,是不該穿得如此隆重華貴,不過夫人生來便端麗貴重,這身打扮,倒也相形得益,毫無突兀之感。”
另一個嬤嬤也笑着說:“是呀,不愧爲督撫夫人。原本這個大鳳釵奴婢還怕不適合夫人佩戴呢,因爲太過龐大,設計的太過華貴,想不到夫人居然撐起來了。沒有被這鳳釵的華麗給壓過。”
徐璐照了鏡子,也很是滿意,果然人要靠衣裝,戴上這個大掛鳳釵,再穿上這麼一身錦繡華服,她不端莊的面容也給呈現出端莊華貴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也虧得這陣子吃胖了不少,也只有一張圓能才撐得起這麼龐大的釵子。若是換成錐子臉或是瓜子臉,瘦臉,恐怕就只有被壓下去的份了。
因爲席筵昨日就開始安排了,丫頭小廝們也準備就續,今日倒不必徐璐親自上陣指揮,所以只需打扮得美美的,坐到大椅上,接着衆人拜賀便是了。
果然,徐璐吃過早膳,打扮妥當,來到皓月堂,客人也陸續抵達。徐璐婦憑夫貴,端坐正中,接受着衆官夫人的拜賀,然後一邊看戲,一邊與客人寒暄。
雖說徐璐是在座諸人中,身份最高的,但在座中絕大多數人年紀比她大,甚至是婆婆級的輩份,倒也不好大擺架子,少不得要謙遜幾句。
在此期間,徐璐又與秦氏碰上了,秦氏依然是那副張揚至極的模樣,據說她與丈夫劉天華已定了日子,過了元宵就要起程進京。劉家如今靠着秦氏這樽大佛,門庭也熱鬧起來。就連淮安伯劉夫人也得客氣三分。可以說,秦氏不光在外頭橫着走,在淮安伯劉家,也是屬螃蟹的。連秦氏的大嫂蔡氏都要退一射之地。
秦氏身邊也圍了不少的人,說笑聲特別大,尤其是那一聲聲的嬌笑,高亢無比,好像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無時無刻都在昭顯她的存在。幾乎要把徐璐這個主人家的風頭給蓋過了。
當然,也有瞧不慣的,卻也只是不動聲色地左右打量徐璐。
按理,客人把主人的風頭都給奪過了,身爲主人的,哪有好臉色的,但徐璐面色卻甚是平靜。看不出喜怒來。
但好些眼尖的人仍然發現,徐璐對秦氏意見可大着呢。瞧瞧人家,只與親近的林夫人劉夫人楊夫人等說話,一邊嗑着瓜子,一邊看戲,看都不看秦氏那邊,秦氏的聲音再大,徐璐也是毫不理會,只與身邊的人低聲交淡。
這說明了什麼?
看一個人不順眼,不是高聲斥責,而是直接無視。在座的官夫人都深譜此道,與其怒目而視,面帶不悅,降低宴客氣氛,還不如把人當空氣。
有時候,把人當空氣,纔是高傲的最高境界。
大家也看得明白,那秦氏一邊高聲笑語,一邊又不時朝徐璐這邊瞧,誰還不明白這人的心思呢。
真是不知死活呢。
一羣官夫人們在心裡暗罵着。
官夫人們聚到一起,不外乎是拓展交際,給自家男人多拓展些路子,多增加上位的機會,或是在貴人面前多多露臉,雙方親近了,好處自然是有的。所以這時候,沒有人會主動挑事的。更不必說,主動挑釁主人家的權威。
尤其主人家身份還是最高的。
意圖搶過主人家的風頭,面上是一時風光了,實際上卻收穫了無數的量身訂做的小鞋。
搶奪主人風頭的事兒,也只有蠢貨纔會如此做。
顯然,這秦氏就真離蠢貨不遠了。而她本人還洋洋自得於自己的風光無限呢。
當然,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
與秦氏交惡的劉夫人精神則不大濟,挨坐在徐璐身邊,哪兒也不去,一別往常四處交際的性子。衆人也知道她的處境,紛紛與她隔了些距離。
劉夫人坐在徐璐跟前,好端端的,秦氏偏要走過來,向徐璐敬酒,“夫人,好像我還沒與你敬過酒。少夫人,來,走一個。”
徐璐舉起酒杯,“恭祝二奶奶心想事成,前程似錦。”玉白色的酒杯小巧玲瓏,精緻絕倫,但徐璐也只是淺償即止,就放下酒杯。
秦夫人喝了一半,停了下來,笑着說:“少夫人可是瞧不起我哪?”
徐璐淡淡地笑了笑,卻不說話,“意思到了就成,秦夫人不會讓我全都喝光吧?又不是沒喝過酒的酒鬼。”
旁邊人輕輕笑了起來,心想,這凌夫人倒是刁鑽,不給你面子就不給你面子,你又奈我何?
秦氏噎了噎,最後把酒喝得精光,杯口朝下,說:“也才一個多月不見,少夫人越發福氣了。”
“過獎,可比不上二奶奶呢。”
秦氏似是不勝酒力,身子踉蹌了下,腳下踢了劉夫人面前的桌凳,長條桌上的茶碗器具就全往劉夫人身上倒去,劉夫人反應夠快,但裙子仍然被波及。溼了一大截,甚至一隻繡花鞋也遭到波及。
“哎,不好意思,瞧我,都醉暈了。冒犯了劉夫人,夫人可燙着了沒有?”秦氏笑着問。
劉夫人看了被弄髒的裙據,淡淡地說:“還好。”
徐璐趕緊吩咐左右,把劉夫人帶到後邊園子裡更換衣裳。
秦氏又說:“真對不住,是我魯莽了,冒犯了劉夫人,還請夫人恕罪則個。我在這兒向劉夫人陪禮了。”說着襝衽施禮。
“改日得了空,一定親自登門親自向夫人陪罪。”
“陪罪就免了,又沒什麼要緊的事。我的心胸又沒那麼狹隘。”劉夫人說,神色淡淡的,隨凌府的丫頭,一道去了後頭圓子更換衣裳。
在經過劉夫人身邊時,秦氏又撞了劉夫人的肩膀,劉夫人不防,差點被撞倒在地,所幸身邊的丫頭扶了她一把,劉夫人這下子真有些動怒了,朝秦氏怒目而視。
秦氏假假地笑着,“真不好意思,我是真的醉了。”
劉夫人剜了她一眼,冷笑道:“醉了就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秦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又繼續她的高淡闊論。屋子裡有一會兒的清靜後,又恢復了熱鬧,紛紛關心起秦氏來,這個說她吃桔子可以解酒,那個關心地問要不要休息一下什麼的。反而劉夫人這邊,卻無人問津。
官場上踩黑捧紅本就常見,林夫人也知道箇中滋味,也同情起劉夫人,略傾了身子,在徐璐耳邊低聲道:“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呀。”
徐璐不動聲色看了在人羣中高談闊論的秦氏,心下也是直皺眉,這女人聲音實在太大了,難道不知道大家正在聽戲麼?這麼大的聲音,害得她都聽不成戲了。
“無妨,還有半個月呢。”徐璐如是說,其實心裡也沒底。她這陣子忙着準備過年事宜,確實把秦氏這茬忘了,也還沒想好如何對付秦氏。看着秦夫人王氏那陰沉沉的臉,徐璐嘆口氣,看來坐岸觀鬥虎是的目的是不成了,還得另想辦法纔是。
林夫人也看到了王氏,皺了皺眉,說:“這秦夫人還真是轉了性了,真枉了咱們上回那麼賣力表演。”
徐璐也無比鬱悶,秦夫人恨毒了秦氏,卻一直不肯動手,倒叫她們這些人無法看戲了。
就是不知秦夫人送給秦氏的那個丫頭,現在怎麼樣了。
劉夫人回來後,又坐在徐璐左側,也低聲道:“要不要再咱們再推上一把?”
徐璐一邊嗑着瓜子,目光盯着臺上,看也不看劉夫人一眼,聲音輕淡,“要怎麼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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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老腰都要累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