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從外院進來,路經外書房,發現已搬得差不多,爲怕徐璐不分輕重胡亂收拾,他隨後就踏進書房,準備再提點她幾句。
只是,進入書房裡,左右掃了一遍,都沒有發現徐璐的身影,於是便問正搬書的朱小航,“少夫人呢?”
朱小航氣喘吁吁地道:“少夫人今早吩咐小的們活兒後,就走了。”
凌峰怔了怔,目光四下一掃,這才發現,在書房裡進進出出的全是他平時信任的小廝,徐璐派來的人一個都沒見着。
想着昨晚徐璐對他的拒絕和異於往日的客氣周到,凌峰心中有氣,拂袖黑着臉出了外書房。
“少夫人呢?”回到衡蕪院,並未見着徐璐,凌峰冷着臉問留守在屋子裡的沉香。
好久沒有瞧過主子這般臉色了,豆綠心下直打鼓,戰戰兢兢地說:“少夫人正在靜宇軒,親家老爺和親家太太來了,少夫人前去接待了。”
凌峰挑眉,“岳父岳母來了?”
“是的,爺。”
“他們來了多久了?”
“已經來了有大半個時辰了。”
凌峰駐足半響,忽又大步離去。
靜宇軒是靠近月洞門的一間小園子,離衡蕪院並不遠,也不大,就是幾間屋舍,連接一大片葡萄架圍成的小院子。
凌峰幾步路就到了,在靠近院門口時,裡頭已飄出田氏的聲音,“璐兒,怎麼這陣子瘦了些?姑爺對你可好?”
徐璐聲音淡淡:“託爹孃的福,您女婿對女兒還好。”
“姑爺對你不錯,那爲父就放心了。”這是徐成榮的聲音,但他很快就又壓低了聲音問道:“哎,你的手怎麼了?”
緊接着,田氏也驚叫起來,“唉呀,好大一塊青的,璐兒,你這手是怎麼回事?”
徐璐平淡的聲音響來,“沒什麼的,就是剛纔搬書的時候,不小心被倒下來的架子壓了下。已經不疼了。”
“可是都青起來了。”
“沒事,我這皮膚小氣,娘還不清楚麼?”
“那是,小時候稍稍碰你一下,也要青好些日子,害得大家都指責我虐待你呢。後來我都不敢碰你了。”田氏聲音裡帶着抱怨。
徐璐咯咯一笑,“爹,您瞧瞧,娘可是還在記恨女兒小時候淘氣呢。”
徐成榮笑呵呵地道:“你這鬼靈精,你娘是長輩,哪會記你小時候的仇?快別渾說了,”頓了下,又說:“剛纔我聽豆綠說,你先前還病了,可嚴重?”
“只是普通的風寒而已,早就好了。”
“風寒也要多加用心,稍不注意,可會釀成大病的。”
“女兒謹聽爹爹吩咐,我會好生保重自己的。”
徐成榮聲音帶着無耐和擔憂,“唉,你此番進京,爲父可是什麼也幫不了你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是呀,璐兒,此去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在婆家是好是歹,咱們可是半句話都遞不上。你爹說得對,將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田氏也是滿臉關切。
徐璐聲音清脆,“爹孃放心好了,女兒一定會好好過日子的。”
“璐兒一向聰慧又伶俐,我倒不擔心你在夫家過不下去。可凡事就怕有個萬一。萬一,姑爺他……”
田氏趕緊說:“老爺渾說什麼呢,咱們璐姐兒人好模樣好,又知書達理,又聰明豁達,女婿喜歡都來不及呢。”田氏捏了徐璐的臉頰,“這肌膚呀,嫩得可以掐出水來,咱們璐兒生得如花似玉,女婿哪有不喜歡的?肯定是放手心裡怕摔着了不是?”
徐成榮正色道:“你這無知婦人,難道還不知道,人無千日好的道理?璐姐兒是嫡妻,哪能拿姿容作依仗的。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璐兒,你可別聽你孃的。身爲嫡妻,自當穩重自持,作爺們的賢內助,相夫教子,管家理事,萬萬不可學那些姨娘作派,只靠顏色來維持。須知,容貌會有老去的一天,最重要的,還是名份和子嗣。”
“對對對,璐兒,你爹說得對。名份和子嗣那纔是最最重要的。哎,說到子嗣,你都嫁給姑爺整一年了,怎的這肚皮還沒動靜?”
徐成榮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濃濃的擔憂已表明,他也是非常關心這件事的。
徐璐低頭道:“讓爹孃操心了,是女兒沒福份。”
徐氏夫婦大吃一驚,田氏幾乎要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凌峰卻是捏緊了拳頭,臉上閃過晦澀光茫。
正在分神間,已聽到田氏拔高了的聲音,“你不能生養,這可如何是好?凌家這樣的門弟,你身爲主母卻不能生養,這這這這……哎……難道老天要亡咱們老徐家唉?”
徐成榮斥道:“你渾說什麼呀?京城不是有太醫麼?日後進了京讓太醫仔細瞧瞧不就是了?璐兒身子健康,想必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一家子又圍繞着子嗣問題了說了半晌的話,徐氏夫婦想的法子就是讓徐璐找個老實可靠的良家女子給凌身做妾,生下子嗣就趕緊抱養在跟前,當嫡子來養。凌峰也覺得沒什麼可聽的,正要擡足進去,卻陡然聽到田氏說:“若是將來姑爺被狐狸精迷住了不要你怎麼辦?”
凌峰收回正要邁出去的腳步,想聽徐璐會如何回答。
只聽徐璐聲音淡淡,“只要用心過,沒有過不好的日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回老家唄。”徐璐聲音帶着濃濃的甜音,“所以,從現在起,就該未雨綢繆了。”
田氏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沒有賣掉你爹給你置辦的陪嫁莊子,原來是爲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後路還不至於,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徐璐聲音厭厭的,透出一股從未有過的不自信。凌峰越聽越怒,恨不得衝進去掐死她。
……
徐璐穿着一身潔白的綾衣,端了碗廚房才端來的紅稻鴨肉粥,來到凌峰面前,“爺剛纔只顧着喝酒,胃裡還空空的吧?吃些熱粥吧,也好暖暖胃。”
凌峰從《戰國志》裡擡頭,看着已沐浴過的妻子,她披着頭髮,素面朝天,白嫩的肌膚讓潔白綾衣更是襯得如雪脂般滑嫩。
看了她手中的汝窯白瓷紅花碗,裡頭盛着淡綠色的粥,他搖了搖頭,“不餓。”又繼續看書。
燈光下,凌峰的側面有一半映在陰影裡,從這個角度望去,他的劍眉星目,挺鼻豐脣,更是英氣逼人。望着他俊美的側面,徐璐頗是無耐。
今下午父母來看望她,凌峰後來出現,熱情周到地招待了父母,另外又特地透了些許口風,福州知府陳天民已將卸任,新的福州知府人選,他已向朝廷吏部推薦了父親徐成榮,並已向朱開明遞了話,朱開明很是給面子,已上了摺子進京,若吏部給面子的話,徐成榮任福州知府的事兒也有七成眉目。
得知凌峰對女兒不錯,自己升官又有望,徐成榮滿意而去。自己的父親能夠升官,徐璐也是很高興的,和凌峰一道送走了父母后,正要向凌身表達謝意,他本人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索先回屋裡去。然後,從吃晚飯,再到洗嗽沐浴,再到現在,凌峰沒有與自己說過半句話。也沒看過自己一眼。
徐璐很是無耐,他們才和好還沒幾天呢,她都小心又小心了,怎麼又把他給得罪了?
徐璐愁腸百結,但仍是鼓起勇氣說:“爹爹的事兒,還得謝謝爺。”
凌峰頭也不擡地道,“我可不是幫你。”
“……”
“岳家是我自己選的,若是混得太遜了,我也會沒面子的。”冷淡的聲音毫無感情。徐璐怔了怔,倒也沒有反駁。
“不過仍是要謝爺。”徐璐說,凌峰的冷臉她又不是沒見過,她已不若先前那般手足無措,滿身滿心都是驚惶擔憂。現在的她居然還能揚出完美賢惠的笑意,“時辰也不早了,爺可是要就寢?”
“我再看一會兒書。”
徐璐溫和地頷首道:“那,我就先去睡了,我留下梅香來服侍您。”
梅香是劉勝好家的從三等丫頭裡提上來的,是外頭賣身進府的丫頭,姿容不錯。因徐璐的意思,劉勝好家的把梅香安排進了衡蕪院。
徐璐輕聲交代了梅香些許事宜,自己便去就寢了。
梅香才進入主院服侍主母,想不到這麼快就要服侍男主子,一顆芳心早已激動得找不着北了。尤其徐璐的暗示是何其的明顯,更是讓她心臟怦怦跳着。
“等會子爺需要你服侍,你就上前去服侍爺,知道嗎?”溫潤美麗的主母是這般對她說的,最後,還鼓勵地看了她一眼。
當主臥燈光熄滅,而東次間的屋子還亮着燈光,梅香就知道,她的機會來了。她偷偷潛回自己的屋子,換了身鮮麗的衣黨,這才輕手輕腳地進入東次間。
還沒走近,便聽到屋子裡響來衣袂翻動身,梅香心跳得更爲厲害了。
她來到門口,含羞帶怯地看了過去,“爺……”鏡子裡演練無數次的完美笑容,癡癡地看着眼前這張俊臉。
凌峰從書上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梅香心都要飛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今晚輪到婢婢值夜。少夫人吩咐奴婢,要好生,服侍爺的。”她含羞帶怯地看着凌峰。
凌峰放下書本,溫和地問:“今年多大了?”
男主子主動問丫頭的年紀,那肯定已開始注息自己了,梅香心跳咚咚地跳着,聲音越發溫柔。
問了梅香年紀,進府多久,在衡蕪院呆得可還習慣等等,最後凌峰喟然一嘆,“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也真夠可憐的。”
梅香眼圈兒紅了起來,輕輕拭了淚水,“奴婢都習慣了,能被賣進府來服侍爺和少夫人,也是奴婢莫大的福氣呢。”
凌峰又語氣溫和地與梅香說了會子話,發現裡間屋子毫無動靜,他細耳聆聽,拿出他異於常人的耳朵去聆聽,也是毫無動靜,不由沉下了臉。
“爺,您口渴麼?要不要奴婢去給您泡茶?”沒有發現男主子已變了臉色的梅香,依然用她溫柔甜美的聲音道。
“不了,時辰不早了,你早些睡吧。”小丫頭的心思凌峰如何不懂,語氣冷淡地道。
“時侯確實不早了,爺也該去歇着了。爺要在哪兒睡呢?奴婢去給您鋪牀。”腦海裡想入非非的梅香語氣越發溫柔。
“這兒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爺,奴婢本來就是服侍您的。”梅香不肯死心,誤以爲男主人是不是在害羞。
“爺就在這兒歇。”甩下這句話,凌峰沒再理會梅香,丟掉手頭的書,大步進入旁邊的主臥,屋子裡漆黑一片,但他異於常人的目光,並不防礙他的眼力。
他來到牀前,掀起已放下的玫瑰紫牀簾,深紫色的薄被裹着一張捲縮的嬌軀,她身子側臥,面朝牀邊,睡得極爲安詳。側睡的她,嬰兒般溫潤嬌憨的臉寵上,並未被他一整晚故意板起的冷臉影響。
凌峰氣慘了。
板了一整晚的冷臉,原以爲可以看到一張擔心惶恐或緊張的臉,可現實卻給了他重重一擊。她不但沒把他的冷臉不悅放心上,反而自得其樂地睡得這樣香。
她憑什麼?明知自己在生她的氣,她居然還能夠心安理得地睡覺?
想着上回故意給她的冷臉,冷眼看着她惶恐不安伏低作小了數日,原以爲她受足了教訓。這回再故伎重施,鐵定讓她痛悔前非,沒想到,迎擊他的就是這副睡得安安穩穩香香甜甜的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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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這病,我連風水都考慮進去了,昨天還特地去買了幾株盆栽回來擺在周圍,準備發了稿費就買根金手鍊戴着,據說黃金避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