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與凌峰談話的凌寬,則笑着對凌峰道:“你這媳婦,倒是娶得妙。”
凌峰莞爾一笑。
徐璐被領着去了華馨苑,這兒便是凌峰的居住,進入院門,繞地過影壁,進入二道門,這便是華馨苑的內院。院內約有五六丈長的呈長方形狀的天井,從抄手遊廓一路來到主屋,屋子裡擺着好些箱子,十多個丫頭正在忙進忙出擺放收拾徐璐從泉州帶回來的衣物頭飾及貴重之物。
豆綠很是威嚴地指揮着一衆小丫頭,“這些都是少夫人的寶貝,你們可得小心些兒。”
看到徐璐進來,趕緊迎上前去,“少夫人,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天氣冷,回來換件厚實的衣裳。”
又是好一會兒的手忙腳亂,凌府的丫頭眼見主母進來,儘管很想上前服侍,可夏荷幾人熟門熟路地翻箱倒櫃,她們實在無從下手,只好恭敬地站到一旁,偷偷打量她們的新主母。
徐璐也沒功夫理會這些丫頭,等換上厚實的衣裳,對凌府的丫鬟道:“你們繼續收拾吧。”
徐璐再一次踏進正院,衆人已移到偏廳用膳去了。徐璐趕緊進入偏廳,當看到飯菜已佈置妥當時,趕緊接過一個丫頭手上的飯碗,親自遞到武夫人面前。
武夫人看到她,淡淡一笑,“你也坐下吧,我們家可沒有讓媳婦侍候用飯的規矩。”
徐璐看了立在錢氏身邊的岷奶奶和凱奶奶,哪裡敢做,於是笑着說,“夫人慈愛,身爲媳婦的就更不該仗恃長輩仁慈而不顧規矩的。”
武夫人也就不再說話,徐璐小心地服侍公婆,不時給長輩佈菜,魚要剔骨,蝦要去殼,長輩目光看到哪,她的筷子就夾到哪,真正做到了眼明手快,雖然也有不盡如意之處,不過身爲媳婦的初次服侍長輩,也算是不錯了。
錢氏故意吃得慢吞吞,也讓徐璐吃了不少苦頭,也因爲她不是正經婆母,所以徐璐並不放心上。
凌峰吃得最少,也就只吃了一碗飯便放下碗筷,也不怎麼看徐璐,反而時常喝斥她,“嬸子最是喜歡吃糖醋排骨,趕緊給嬸子夾過去。”
一會兒又說,“東坡肉也是嬸子的最愛。”
徐璐非常聽話地給錢氏夾了好些好菜,剛開始錢氏還無比享受,可看着碗裡漸漸堆高的肥肥的東坡肉,錢氏忍不住了,趕緊捂着碗,很想說:“故意整我的吧?”但看着凌峰似笑非笑的神色,只好說,“不用再夾了,我可吃不完。”
等長輩們們全吃完後,錢氏這才放下碗筷,拿着帕子優雅地試了脣邊的殘漬,對徐璐笑着說:“峰兒媳婦辛苦了,你肚子也餓了吧,趕緊坐下來吃吧。”然後對自己的兩個媳婦道,“你們也坐下來吃吧。”
徐璐笑着說:“多謝嬸子。”她轉頭對一旁服侍的婆子,“把桌子收拾了吧。”
那婆子臉上有一會兒的茫然。
已坐到餐桌前正準備吃飯的岷奶奶凱奶奶也茫然地看着徐璐。
徐璐指着桌面上的菜式,說:“這個糖排弄一份,這個醋燒白菜給我弄一份,還有這糟鴨信也弄點兒,再弄一道湯吧,就這些了,我不挑食的,但一定要讓廚房不要放太多鹽。兩位弟妹呢,你們還需要吃些什麼?”
那婆子目光有些呆滯,下意識地看向武夫人。
岷奶奶凱奶奶先是呆滯,然後是佩服。岷奶奶盯了徐璐一眼,低下頭來,細聲細氣地說:“大嫂不必管我們了,我和弟妹就吃這些便成。”
凱奶奶捏着筷子,一臉掙扎。
徐璐笑着說:“你們胃好,我可不成的,可不敢隨便吃冷的。”
錢氏不悅地道:“這兒不是有現成的菜嗎?你就坐下來吃唄。”
徐璐一臉驚訝地看了錢氏一眼,“菜都冷了,嬸子要我吃這些……冷菜?”
錢氏窒了窒,沉聲道:“敢情你是權貴名門家出來的嬌小姐?就你一人嬌貴?呵呵,大嫂,你看看你這媳婦,人家可不屑吃你動過的菜呢。”
與主子把吃下的剩菜給下人們吃,這叫恩賜來說,兒媳婦吃長輩們剩下的飯菜一樣,也算是一種恩賜。
吃的人還得帶着感恩之心吃,否則就是不孝,嫌棄長輩。
武夫人面無表情,淡淡地看着徐璐。
徐璐笑了笑說:“長輩賜飯,本是我等的福份。可天氣又這麼冷,菜也冷得快,吃多了對身子不好的。我若是吃壞了肚子,到時候非但不能盡心服侍長輩,反而還讓長輩擔心。這豈不是變成我的過錯?”
這個小滑頭,總是有理有劇。凌峰幾乎笑出了聲來,但爲了讓爹孃不反感妻子,只得沉着臉道:“長輩賜飯,本是你的福氣。不過天氣冷,菜也冷得快,你身子纔好,是該注意些。萬一吃了冷菜冷飯又鬧肚子疼,外人還道是咱們家苛刻媳婦呢。你們都是死人呀,還不趕緊讓廚房重新給少夫人上菜。”
凌寬點點頭,“婉娘,你去讓廚房重新給少夫人弄份可口的飯菜。”
至於另外兩個侄媳婦,嘖,人家不怕吃冷的,就甭管了。
叫婉孃的,正是武夫人貼身陪嫁之一。
婉娘再一次看向武夫人。
武夫人橫她一眼,“少夫人的吩咐你都記下了吧?”
婉娘應聲稱是,趕緊親自去廚房跑了一趟。
安壽堂有單獨的廚房,佈置寬敞,設有正副管事一個,採買一個,另竈臺粗役若干,管事馮大發家的捉摸着主子們也該用完膳了,該準備些消食的夜宵之類的點心粥品之類的,正想着,就見夫人身邊的心腹管事婉娘進來,趕緊揚起笑容迎了上去,“喲,媽媽來了?主子可是有什麼新的吩咐不成?”
婉娘唸了幾道菜名,沉聲道:“趕緊做好,少放些鹽。”
馮大發家的問道:“怎麼,剛纔做了那麼多菜,還要加菜?”
“是少夫人要用,少夫人還未用膳。”婉娘說,又盯着臉色茫然的馮大發家的道:“仔細些,拿出你平時的本事。一會兒我再派人來取。”
“啊,是少夫人……”馮大發家的進入凌府也是好些年頭了,自然知道凌家媳婦侍奉了長輩用飯後,自己才能坐下來吃飯。但從來都不會讓廚房單獨現做,而是就着長輩吃過的菜吃。以前三太太錢氏,五太太王氏,進門後,也都是如此。如今三房的岷奶奶,再到前不久才進門的凱奶奶,都是如此呢。
對了,以前世子爺的先夫人楊氏,也同樣如此呢。
馮大發家的也沒有愣神太久,立馬就笑着說,“少夫人就是少夫人,自然是最尊貴不過的。好好好,媽媽等一會兒,我現在就做。”
婉娘點點頭,纔剛踏出廚房大門,好些婆子媳婦們就圍了上來,紛紛追問道:“媽媽看過少夫人了吧?模樣兒生得可好?性子可好?”
婉娘原本不想說的,但經不住剛纔徐璐帶給她的震憾,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這位可不是吃素的呢,你們日後可得把罩子放明白些。”
徐璐張羅着茶水,給長輩們全泡上了茶,又親自給武夫人泡了淡茶,這才告退去旁邊屋子吃飯去了。
凌峰和凌寬則去了書房談話去了,凌柏自己回去了,只剩下武氏,錢氏兩個妯娌。
錢氏接連吃了幾回悶虧,早已憋得難受,這會子趁徐璐去吃飯,立馬向武夫人告狀,“大嫂,你看看你這媳婦,可真夠沒規矩的。長輩都在場呢,她就稱自己冷要去換衣服。我看換衣服是假,不想侍候你纔是真。還有剛纔那嬌慣勁兒,長輩賞的飯菜居然還不肯吃,非要單獨給她做。哼,當年的楊氏,人家出身大家,也沒她那般嬌貴。”
武氏捧着茶杯,有一下沒一下地拿着茶蓋拔弄着茶水,悠悠地道:“身子冷,加件衣裳本就人之常情。”她雖然也想給媳婦立規矩,但也沒有苛刻到這般地步。
“可是她不是正在服侍你麼?半路藉口離去,不就是想躲懶麼?”
“若徐氏爲了服侍我而凍壞了身子,那我才成了罪過。”武氏放下茶杯,打斷還要說話的錢氏,“行了,我反倒覺得這徐氏挺有主見的,不是那種唯唯諾諾之人。”
錢氏不可置信地盯着武夫人,恨恨地嚷道:“才進門第一天就敢隨心所欲,爲所欲爲,敢與長輩頂牛,以後可有你的受。”
武夫人笑了笑說:“若一味的唯唯喏喏,以長輩馬首是瞻,又有什麼意思呢?”她盯着錢氏,一字一句地道:“我這個媳婦,不光是我凌家的媳婦,還是凌家將來的當家主母,就該拿出這份款兒。”
徐璐吃完飯,又來到偏廳裡,錢氏婆媳婦三人已經離去,
武夫人對徐璐說:“你一路舟車勞頓,想來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徐璐確實不想再呆在這兒,可也不敢立馬就走人的,聞言笑道:“我身子壯,不累的。只是想多陪夫人說說話兒,多學些京裡的規矩,就怕夫人嫌我粗笨,不肯教我呢。”
武夫人失笑,“京裡的規矩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不急,慢慢來。明日還得進宮拜見皇后娘娘,回來還得開祠堂祭拜祖宗,還有得忙,先下去歇着吧。免得累着了。”
這時候,一個雙十年華的丫頭,捧着個描金銅角邊紫檀匣子出來,武夫人接過,親自把匣子接過,並交由徐璐,“你如今已是堂堂一品誥命夫人了,明日還得進宮去,接下來還得走親訪友,可有得忙。這些頭面你拿去,算是婆婆給媳婦的見面禮。”
徐璐恭敬接過,“媳婦謝夫人賞。”匣子沉重,想來價值肯定不菲,徐璐稍稍放下了心思,覺得婆母雖然冷淡了些,到底不會故意苛刻媳婦就是了。
待徐璐離去,武夫人這纔對婉娘道:“這徐氏你覺得如何?”
婉娘沉吟片刻,恭敬地道:“以奴婢的眼光,少夫人很有主見,並非因高嫁就挺不起腰桿,這點倒是難得的。”
武夫人微微一笑,嘆道:“是呀,我原以爲這種普通出身的女子,就算有幸嫁入高門,必定戰戰兢兢,唯唯喏喏,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婉娘見主子神色帶笑,應該心底頭也是滿意新少夫人的,也就壯着膽子陪笑道:“奴才說句公道話,這位新少夫人可不比先前那位差呢,姑奶奶眼光確實好,夫人這下總該放心了吧。”
武夫人笑呵呵地道:“芸兒眼光可不見得好,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唉,也罷,不管如何,這個媳婦給我的第一印像還真是不錯。看着她那張圓圓嬌憨的臉蛋,都不忍心讓她挨餓受凍了。”
婉娘也跟着笑了起來,見夫人神色輕鬆,心情也好,也跟着打趣道:“少夫人一踏入廳堂,奴婢就注意到她身上穿得單薄。原以爲她會一直捱下去,沒想到少夫人倒不是個委屈自己的。”頓了下,又繼續說:“不止如此,還不肯吃三太太的殘湯剩水呢。非得堅持另外開竈,三房那兩房奶奶,看咱們少夫人的眼神都變了。”然後又搖頭晃腦道:“說句簪越的話,岷奶奶家世也不低,可在咱們少夫人跟前,立馬就被甩出幾條街了。唉,這人與人的差別,怎的就這麼大呢?”
武夫人噴笑一聲,點了她的額頭一下,“你個促狹的。”然後自己也跟着笑了。想到飯桌上錢氏的下作伎倆,以及徐氏的表現,武夫人又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看徐氏今日的表現,我確實不用擔心了。”
婉娘笑呵呵地道,“那倒是呢,三太太三番五次找茬,可沒佔到絲毫便宜。”
武夫人笑了一會兒,忽然又垮下臉色來,“同樣是爲人媳婦的,芸兒就沒有徐氏一半的機伶有主見,唉。”
婉娘趕緊勸慰道:“夫人又想左了,咱們姑奶奶如今小日子過得可紅火了,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比起三房兩位奶奶,無論是少夫人還是咱們姑奶奶,絕對可以甩她們八條街。”
想到三房兩個媳婦在錢氏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可憐勁,武夫人不屑地輕哼出聲,“你說得是,看那兩個一味的逆來順受我就來氣。也虧得徐氏不是那樣的人。”過了會,又問婉娘:“文芳呢?”
……
凌峰告別老父,回到華馨苑,就見徐璐已縮在炕上睡着了,整個身子全裹在被子裡,只露出一絲頭髮,不由笑了,緩緩扯開被子,“怎麼在炕上就睡了?”
徐璐趕緊拉扯着被子,“不要,好冷的。”京城的天氣比她想像的還要冷。而自己的受凍能力,也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差勁許多。
“燒了地炕,應該不冷了吧。”
“不冷了,所以今晚就睡在這兒了。”
徐璐微微璐出頭顱,黑髮黑眸的,燭火下,越發嬌憨純美。凌峰忍不住蹲下身來,在她胖胖的臉頰上印上一吻。忽然發現枕頭邊還放着一本書,於是取過來一瞧,頓時失笑,“這書你看得下去?”萊
徐璐莞爾一笑,“還成,挺不錯的。”上頭寫的全是女子的德行婦工,卻悖於原來的女戒教條,新奇而膽大,沒有所謂的女必卑於夫之類的訓戒,反而是“女子當自立自強自尊自愛”,她越看越有趣,覺得這個婆母也是個妙人。
“有牀不睡,成何體統?”凌峰坐到炕上,已有丫頭進來服侍他梳洗。
“爺,您總算回來了,可讓奴婢好等。”身穿緋紅色束腰比甲的丫鬟畫眉,幽怨撒嬌的語氣,讓徐璐再一次嘆口氣,這男人長得俊,也非好事呀。
凌峰淡淡地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爺比以前清減了不少,福建那種窮山惡水之地,可讓您受苦了。”
她替凌峰淨了後,又舀了帕子,仔細打量凌峰的臉,心疼地道:“那邊的奴才是如何服侍爺的,爺都瘦了一圈了。”
徐璐見這丫頭看自己的目光似有不善,臉上毫無半分恭敬之心。不由嘆氣,劉夫人果然沒有說錯,權貴家的媳婦,確實不好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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蔫壞兒就是小腹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