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心裡都在想,這位年輕的督撫夫人可不是善茬呢,一句話就把雲夫人的反擊化解開,還點明瞭事情錯不在她,而是周華氏自己先惹出來的。
再來,徐璐又以種瓜得瓜的話來反堵雲氏,若非周華氏事先招惹她,她也不會給她這份“體面”了。還有一點更值得讓人回味,明明就是周華氏在言語上略有不敬徐璐,徐璐那日也說了要送周華氏一份大禮,次日,秦香香便被督撫大人給送到了周家。
顯然,督撫大人對這位新娶進門的夫人是格外看重的,否則不會言聽計從。這般給周華氏沒臉。
雲華氏滯了滯,又冷笑一聲說:“我那妹子沒個眼色,得罪了凌夫人,也活該咎由自取。”說着冷着一張臉,又重重喝了口茶,然後把茶水重重放在几子上。
雲華氏這話說得也極有意思,周華氏得罪了徐璐,所以徐璐就報復回去,這多少有種指摘徐璐心胸狹窄之嫌。
徐璐毫不以爲意,側頭對王夫人道:“那日聽王夫人霍夫人所言,後來我仔細想了想,也覺得二位夫人說得不錯,林總兵雖有卸下不嚴之責,但過不掩功。更何況,林總兵雖是王家女婿,卻也沒有替內弟抵過的道理。所以當晚我便與爺說了此事,爺也覺得林總兵因此事而罷職,未免懲罰太過,是以,當下決定讓林總兵官復原職。”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全驚駭地盯着徐璐。
王夫人神色呆滯,半晌反應不過來。
徐璐笑得燦爛,又繼續說道,“也多虧了王夫人霍夫人及時提醒了我,否則,真要革了林總兵的職,也顯得我太小氣了,我們爺也不是那種公報私仇的。今兒早上臨走的時候,爺還特地交代過我,等會子見了霍夫人王夫人,一定要好生謝過兩位夫人。若沒有二位夫人的提醒,我們爺就真要做一回公私不分的昏官了。”
在場諸人紛紛望着王夫人,不明就裡的,一片羨慕,能讓督撫夫人親自道謝的,這世上可沒幾個呢。
一些知道王家與林家恩怨的人,則暗自幸災樂禍着,督撫夫人這個道謝,可就把霍夫人王夫人架火上烤呀。要是讓霍文泰和王璋知道,林總兵能官復原職,是拜自己夫人所賜,不知要氣成什麼樣。估計甩她們兩巴掌的心思也有了。
與王夫人灰白的臉色相較,霍老夫人的臉色也很是難看,她們霍家與王家自來就是死對頭,對林駿自然沒有好感。想不到兒媳婦倒是膽大包天,居然揹着霍家,揹着自己,敢暗中幫助林家,真是吃了熊心貌子膽。
可惜霍夫人這會子正在外頭忙碌,沒有到跟前,不然聽了這話,估計也要跌倒在地。
王夫人臉色青白交錯,儘管心裡又怒又急,可面上卻要客氣謙虛幾句,“夫人言重了,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
徐璐說:“雖被被王瑞那個狂徒衝撞,讓我恨極了林夫人,不過如今我病也好了,氣也消了,多少也理解林夫人的難處。可是爺令已出,卻是不好收回來了,也虧得二位夫人提醒,纔給我家爺一個彌補過錯的臺階,如今皆大歡事,也是不錯的。”
衆人連忙附和着,這位督撫夫人雖然年紀輕,但卻深受督撫大人寵愛,可不能得罪的呀。
不過人家可不是雲華氏所說的心胸狹窄之人,林王氏把人家得罪得那麼狠,人家也沒有給林駿小某鞋穿,反而還對林駿官復原職,這得要多大的心胸呀?
知府夫人林氏攜女劉盈抵達霍府大廳,便瞧到一屋子的女眷,鴉雀無聲如木頭一般坐着,不由奇怪。不過也沒有多想,泉州除了凌峰,霍文泰,王盛,林駿等幾位大官外,就數劉向東這個知府官位最高了。這些官員女眷畏敬自己也在情理當中。
霍老夫人是朝廷三品誥命夫人,自然不必像迎接徐璐那樣,從位置上起身,親自來到門口迎接。
但劉夫人好歹也是泉州最高地方長官夫人,應得的禮節還是做足了,笑眯眯地招呼着劉夫人母女,誇讚了劉盈一番,嚐了一個鐲子作見面禮,然後讓人給劉夫人母女看座。
廳子裡早已坐得滿滿當當,一些有眼色的,身份地位不夠格的婦人已趕緊起身讓座了,但劉夫人卻只朝徐璐那走去,臉上是滿滿的笑意,“凌夫人,唉喲,您這麼早就來了?”
徐璐禮貌而溫和淺笑,“我也是纔來不久的。”
劉夫人朝徐璐左右瞧了瞧,一些有眼色的婦人儘管不願,卻也不得不把位置讓了出去,劉夫人矜持地道了謝,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畢竟她也是在座諸位中,少有的高官夫人。
大慶朝等級觀念尤其深厚,那讓座的李夫人儘管心頭不忿,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劉夫人因非本地人氏,丈夫又是纔剛上任,爲了儘快打出局面,自然就可勁地巴上徐璐,拉着徐璐拉拉雜雜地說着話,徐璐也知道她的心思,這人雖然勢利了些,卻不失爲聰明人,花花轎子人人擡,也不介意給她面子,與劉夫人談笑風生起來。
再則,徐璐已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功成身退,身心放鬆之餘,有人聊天說話,倒也不至於冷場。
吃飯時候,劉夫人自然也與徐璐同坐一桌,徐璐倒也沒有反對,等吃過午飯,便向霍老夫人告辭。
因爲林家的事兒,霍老夫人對媳婦滿肚子的怒火,沖掉了娶孫媳婦的喜氣,但徐璐這個督撫夫人卻是不敢怪罪的,反而還再三挽留,無果後,還親自把徐璐送到外頭。在徐璐一再要求留步的情況下,這才作罷。
霍夫人這時候也知道了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心裡七上八下的,剛纔迎接新人時,丈夫那恨不得生吃自己的眼神,使得她心裡一陣哆嗦。林駿如果真的被革了職,那麼接任總兵的肯定是副總兵樑晉光。要知道,樑晉光可是霍家表親呢,現在樑晉光沒了指望,不知要多恨自己呢。
看着霍夫人強撐着笑臉的模樣,徐璐還反省來着,是不是做得太過份了?
凌峰捏她的鼻子,說:“霍文泰也沒什麼大過,但也無甚功績,尤其爲了自己的顏面問題,明知福建並不適合種植棉花,卻依然強令佃農大肆種植棉花。這樣的昏官,當真誤國呀。”
徐璐不再說話了,握着拳頭說:“貪官亡國,昏官誤國。這樣的人,確實不該呆在這麼重要的位置。”
凌峰說:“王璋也不是什麼好鳥。先前福建盜匪猖獗,倭寇橫行,這蠢材不組織官兵抵禦倭寇,居然強迫沿海老百姓搬遷,弄得天怒人怨,你說可恨不可恨。”
徐璐也是泉州人氏,自然知道這事兒的,當時自己的父親也還氣忿得連連摔板凳呢。只是她很是奇怪,“你連朝廷三品大員都殺,爲何不把這二人給辦了?”
凌峰苦笑,“我殺的那些人,雖位高權重,但在朝中並無根基。但這二人,與各世家勳貴,多少也有些淵源。霍文泰的表親樑晉光,是副總兵。我若是動了他,必得引發樑晉光的不滿。雖然樑晉光算不得什麼,萬一懷恨在心,也替自己埋下禍害。而王璋,她一個堂姐,是福建安王妃。”
徐璐明白了,“要打蛇,必定一棍子打死,否則一定後竄無窮。我明白爺的顧忌了。”連皇帝都不能只憑喜好辦事的。
凌峰點點頭,又解釋着,“明知這二人尸位素餐,但因爲有所顧忌,也只能從長計議。不過也虧得你有辦法,給我想了這麼個厲害的借刀殺人之計。”
徐璐笑了笑說:“分明是爺在運籌帷幄,與我何干?我不過是執定爺的吩咐罷了。不過,雖然今兒個狠狠離間了王霍二人,但離借刀殺人還遠着呢。爺認爲呢?”
凌峰點點頭,“夫人說得極是,要把林駿這把刀好生利用起來。還得讓夫人出馬纔是。”
“爺是不是已有了主意?快說來聽聽。”徐璐趕緊坐正了身子,雙眼晶晶發亮。
凌峰笑了起來,摟着她的身子,低頭在她脣上索取了一個又長又蜜的吻,直到徐璐氣喘吁吁時,這才放開了她,“這個不急,得慢慢來。過兩日,我會讓人放出話,讓林駿重新回到軍營裡,相信林王氏聽到風聲,肯定會來登門拜訪你的。”
徐璐眼珠子轉了轉,再一次折服於凌峰的計謀,只是放出話去,要恢復林駿的總兵之位,但卻沒有說俱體時候。這就是等着林駿主動上門來表忠心呢。
而凌峰也多少知道她與林王氏的恩怨,卻把這個大好機會讓給自己,讓她在林王氏那找回場子,樹立威信,這樣的男人,她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了。
……
果然不出凌峰所料,讓林駿官復原職的消息傳出去後,不出三日,林王氏便登門拜訪。
徐璐在東廂房裡接待,林夫人王氏她以前也是見過兩回面的。那時候,她還只是卑微的,靠賣繡品的落魂女子,而王氏與她母親王夫人,則處在她衣食父母的身份上,對她多有挑賜傲慢,壓根還把她當作她們林家王家養的繡娘罷了,格外的不可一世。
可以說,不管是林王氏也好,還是她母親也罷,徐璐都是毫無好感,如今有現成的機會,當然要好好報復回來。
但徐璐並沒這樣做,她雖然很想按着自己的想法狠狠報復回去,但也不能壞了凌峰的好事,於是乎,只能端着架子,坐等林夫人的拜訪。
看着林氏小心翼翼的神色,果然是風水輪流轉呀,雙方身份互換,徐璐雖然得意,卻也深深告誡自己,必須以此爲鑑,官場上,必定多栽花,少種刺。不論其他,人人都知道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官場上的小人比比皆是,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是絕對不能把人得罪死的,否則,三十年河西的報應就會落到自己頭上。
那日凌峰也對自己告誡過了,林駿是個有能力的人,就是野心太大,這樣的人,用起來,稍微不注意,就會把自己埋進去。但凡是當官的,沒有一個不想升官發財,下屬有野心也不是壞事,但野心太大了,可就棘手了。這回王瑞衝撞事件,雖然只是偶然發生,卻也讓凌峰隨機找到了壓制林駿一種攜機。
這回凌峰是撿了幾個大便宜的,王家不但投靠了過來,還奉上了一半身家財產,以及那些勾結倭寇的證據。把自己腰眼上的死穴都送到敵人手頭,王家的誠心不可謂不足。凌身也是一名政客,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不但收接了一大筆財富,把王家這樣的巨賈富豪收入襄中,還一箭雙鵰地磨了林駿的性子。
更甚者,凌峰佔盡了便宜,算計了別人,別人還得感激零涕,這就是傳說中的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的經典本事吧。
“……凌夫人。”
林夫人王氏面色憔悴,穿着青緞的夏衣,中規中矩的髮髻首飾,沒有任何出挑之處。在年輕鮮嫩的徐璐面前,完全被比到天邊去。
想着先前光鮮亮麗而此刻一臉晦暗的王氏,徐璐再一次感嘆,收拾了心緒,說:“林夫人,請坐。”
王氏絞着帕子,上前走了幾步,飛快地看了徐璐一眼,心裡跟油煎似的,這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前貴後賤。而這世上最難堪的莫過於有朝一日,得去求自己從來沒正眼瞧過的人,王氏嚐到了前貴後賤世態炎涼的苦澀,她在徐璐面前有多不自在,心裡便有多麼的難堪。
但她卻沒了別的法子,習慣了權勢帶來的好處,沒有人會甘心過上那種賤泥般的日子。在徐璐面前丟掉的面子又算得什麼,橫豎別人也看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