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船纔剛剛離港,船尾就發生了撞擊,雖然只是輕微的撞擊,但李秘也不敢大意,趕忙到了船尾來,卻見得趙司馬等人眸光呆滯,看着水面發呆。
李秘分開了弟兄們,探頭一看,不由狂喜,那小小的木桶裡頭,兩個腦袋正往上看着,表情很是得意,可不正是左黯麼!
見得左黯全須全尾回來,弟兄們自是高興不已,他們都是黑牢裡出來的人,活着的唯一目標就是剷除太平道,殺了張角報仇雪恨。
他們的人性已經在黑牢裡頭消磨殆盡,唯一剩下的一點點牽掛,便是兄弟之間這點點情誼。
左黯爲了炸掉軍械庫,不惜留下,大家嘴上不說,但誰都清楚,生還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了。
然而誰能想到,左黯終究還是趕了上來,而且還帶着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
衆人將左黯吊了上來,也沒有太多的話語,只是默默地與他挨個兒擁抱了一番。
這也是這羣亡命之徒能做的極限,這也是這些自以爲泯滅了人性的男人們,能做出的最矯情,卻又最足以表達內心的舉動。
輪到李秘,左黯卻沒有與李秘擁抱,而是朝李秘道:“咱們必須棄船,馬上!”
李秘有些驚愕,但卻搖了搖頭:“棄船是不必的,沒有船,咱們走不掉……”
左黯有些焦急,指着右離,朝李秘道:“她是德川家康的養女,德川家康的心腹大將鬆平康元是她的生父,此時他的父親已經在港口外頭佈下了天羅地網,只消一聲令下,他的船隻會將咱們這艘船轟得片板不剩!”
右離此時也朝李秘解釋道:“是,父親大人之所以遲遲沒有上洛,就是爲了等待德川公的命令……”
“照着計劃,他們不可能讓你們離開的……你們雖然做了很多大事,但到底是三十九鬼兵丸,若是放你們離開了,他威望何在?”
左黯與右離似乎早就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此時左黯接過話頭道:“右離所言不差,你們想一想,這些官民對你們這三十九個人恐懼到了甚麼程度,可今日卻全都聚集到了港口來,爲的又是哪般?”
“德川家康召集這些百姓,爲的就是當場轟殺你們,爲的就是給他自己立威啊!”
事態緊急,右離也沒有任何隱瞞,朝李秘道:“父親早先說過,你們沒有任何機會,莫看這大船滿是火炮,只怕火藥全都換成沙子了!”
左黯和右離一人一句,然而李秘和趙司馬等人卻只是微微笑着,並未急着做出任何的迴應。
左黯也意識到不對勁,朝趙司馬問道:“你們都知道了?”
趙司馬也不囉嗦,將左黯帶到船艙裡頭,打開了火藥箱,這些早已稱量成一包包的火藥,質地細膩,分量十足,氣味嗆鼻,根本就不是沙子!
“你覺得我等會這麼傻?李秘放過景轍玄蘇,將偌大的神鹿宮和伊勢神宮交給他,這老和尚總得出點血不是?”
左黯見得此狀,也是鬆了一口氣,然而右離卻搖了搖頭,朝趙司馬道。
“雖然你們已經做了應對,但父親大人的船上還有一個人,只怕要對你們不利……”
李秘難免皺起眉頭,朝右離問道:“是甚麼人?”
右離卻搖了搖頭:“這是最高機密,只有父親大人才知曉,便是我,他也不曾提起過……”
衆人聞言,也都警覺起來,不過他們去意已決,有了這些火藥,幾十門加農炮就能夠派上用場,也就沒那麼多懼怕了。
帆船緩緩開動,到了港口外圍,前頭果真出現了一排風帆,雖然都是八幡船,但勝在數量衆多,而爲首的正是鬆平康元那艘大船!
港口上的人已經騷動起來,想來德川家康已經宣佈了些甚麼,衆人應該都是在等着李秘這艘“馱神丸”被轟成碎渣!
然而他們到底是想錯了,李秘沒有任何遲疑,見得這些船包圍起來,便朝衆多水手吩咐道:“右滿舵,調轉船頭,炮手就位!”
水手們都是景轍玄蘇提供的,對李秘惟命是從,哪裡敢有半點耽擱,當即便打橫了船身,左側炮口對準了港口外圍的船,而右側炮口則對準了港口!
“開炮!”
李秘沒有半點猶豫,幾十個炮口唰唰被炮筒頂開,而後便是震耳欲聾的炮聲!
“轟!”
“轟!”
“轟!”
炮聲震徹雲霄,白色的煙霧升騰而起,幾乎要將馱神丸給遮蔽起來!
鐵炮彈咻咻劃過天空,如同兇悍嗜血的鋼鐵小獸,撞入了成羣的幼小羊羔羣中一般!
炮彈打斷了桅杆,粗大的桅杆連同風帆墜落下來,炮彈打穿了船身,打爛了船舷,木屑四處橫飛,鮮血和殘肢斷足四處濺射!
而另一面,港口也好不到哪裡去,岸上的百姓雖然離得很遠,但港口上停泊的船隻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這些船隻是爲了防備萬一的,所以船上都有火炮火藥之類的東西,瞬間便爆炸開來,轟轟轟轟!
德川家康爲了不至於讓李秘起疑,是實實在在放了幾十門加農炮在馱神丸上,也只有這樣才能騙得過李秘,即便是那些換成了沙子的火藥,也都是臨開船之時,才讓人搬運上去,前頭一批,並非沙子,而是真正的火藥。
所以他以爲,李秘此時所用,便是那一批真正的火藥,待得消耗殆盡,只剩下沙子,李秘就只剩下捱打的份了!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馱神丸的炮轟根本就沒有停下來,彷彿他們的火藥無窮無盡一般!
德川家康終於是慌亂起來,這次也真真是弄巧成拙,本想着殺一儆百,皆李秘來立威,誰想到卻是顏面喪盡!
鬆平康元那邊也是乾脆利索,支撐不了多久就升起了白旗,李秘也就停了炮火,畢竟要節省火藥,因爲接下來的航行估摸着要面對不知多少次的追擊。
於是他朝水手們下令道:“升帆,衝過去!”
鬆平康元的船早已潰不成軍,港口一片火海,這個時候衝出去,纔是最穩妥的策略,畢竟不可能憑藉一艘馱神丸,對抗整個日本水師,能逃走必然是見好就收的。
水手們早就被這條大船的炮火給嚇了一條,此時哪裡敢停留,當即滿帆,馱神丸漸漸開始加速,鬆平康元的殘船也是拼了命往兩邊逃,否則要被碾壓過去,渣渣都剩不下幾塊來!
然而鬆平康元的主艦卻沒有退讓,而是嗚嗚吹起了號角來!
船上發來了信號,水手們解讀出來,李秘也是皺起了眉頭,只能落下了主帆。
因爲接近了鬆平康元的船,李秘等人也都發現,鬆平康元的船頭處,懸掛着一個人!
這個人應該就是右離口中那個神秘人,而這個人也是李秘一直非常疑惑,爲何沒有來給弟兄們送行的人,許儀後!
難怪德川家康信心滿滿,竟然讓鬆平康元抓住了許儀後!
主帆落下之後,李秘只能讓人也降下了副帆,將錨重新沉入了水中,側舷對着鬆平康元的船,炮口大開。
“女兒啊,你以爲父親不知道你在做甚麼?你到底是太天真了……這些漢人,只能帶來災難,難道你還看不清楚麼!”
鬆平康元已經老了,有些中氣不足,但海風還是將他的話語,送到了右離這邊來。
右離也是慘笑一聲,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她仍舊如同棋子一般,被父親和養父算計着,他根本就沒有關心女兒的生死,更不在乎女兒的離開,連女兒的背叛都漠不關心,只是一味強調着女兒的選擇是錯誤的!
如果說李秘的炮火轟擊,她會擔心父親死在炮火之中,此時的她,是終於徹底死心了。
見得女兒不說話,鬆平康元也只是嘆了一口氣,朝右離道:“你放心,你不孝,父親卻不會喪失仁義,你死了之後,我鬆平家還是會爲你收屍的!”
許儀後被掛在船頭,而鬆平康元也不囉嗦,朝船工水手下令道:“開船!”
這隻殘船開始往馱神丸這邊移動,若李秘等人不返航,許儀後就會被撞爛在船頭之上,這是在將李秘等人逼回港口了!
許儀後本想着呼喊,因爲他知道李秘等人一定不會放棄他,可鬆平康元這老狐狸,已經將他的嘴給封住了!
衆人的眸光都集中在了李秘的身上,李秘一直盯着許儀後,而後朝衆人掃了一圈,卻遲遲沒有發佈命令!
“升錨!升錨!”
也不知誰先喊了出來,而後衆人紛紛去轉動絞盤,其餘的人已經鑽入底艙,開始拼命划着大船槳,馱神丸到底是後退了。
李秘露出微笑來,朝趙司馬道:“我就說他們沒有迷失本心吧?”
趙司馬搖頭苦笑:“這又何需證明,眼下要擔心的可不是兄弟們是否還有人性,而是如何才能救下許義士,如何才能逃出去……”
許儀後到底做過些甚麼,衆人都是非常清楚的,如此大仁大義的人,簡直就是天地英雄,連黑牢裡泯滅了人性的弟兄們,自認爲餘生的使命只有追殺張角的這些人,都自發地後退,將所有人的性命,排在許儀後的後面,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遲疑!
可誠如趙司馬所言,一旦被鬆平康元逼回港口,所有人都將陷入萬劫不復的絕境了!
正如這一路走來那般,每當遇到危難之時,他們都將眸光投向了李秘,只是這一次,李秘並沒有任何的迴應。
他走到船舷邊上來,遙遙看着相距不遠的許儀後,雖然被封了嘴巴,但許儀後還是滾落熱淚,拼命地搖着頭。
李秘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讓李秘等人死一人而活全團,然而這是李秘是如何都做不到的……
而就在此時,船也漸漸回到了港口之中,港口堡壘上的火炮,終於是被點燃了!
“轟轟轟!”
炮彈無情地轟擊在馱神丸之上,木屑四處橫飛,副帆也被打斷了一座,炮火如瀑布一般傾瀉,可沒有解救許儀後之前,根本就無法還擊!
難道就被這份大義羈絆在此處,所有人都窩囊地死在這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