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這場拉拉扯扯幾度反轉的爭吵鬧劇,能夠以一場接風洗塵宴來和諧收場,誰知李秘再度不按常理出牌,竟然開口就要掘墓開棺!
眼看着趙炎陽都壓不住,最終只能用言語威脅,衆人也都是一陣頭大,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李秘去掘墓開棺吧?
盧武泰雖然爲人張揚跋扈,但到底是死者爲大,這是當時社會的道德準則,他又不是甚麼十惡不赦之輩,死了便該得到應有的安寧。
李秘此舉可謂震驚四座,便是宋知微和姜壁,都有些難以置信,然而這完全不符合李秘謀而後動的行事風格,宋知微和姜壁也在想,李秘是否另有所謀?
而就在他們各自腹誹,在座諸位都有些不知如何收場之時,又是史世用站了出來。
他朝李秘道:“李總捕,爲查案子而掘墓開棺,這等事也是古今少見,雖是爲了調查分曉,但終究有違天和,可否先從旁調查,實在沒有頭緒了,再論開棺之事?”
史世用此言一出,頓時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認同,便是適才惡語威脅的趙炎陽,也都面色稍霽,眼眸之中滿是期盼。
李秘卻只是皺了眉頭,朝史世用道:“指揮大人,你也親眼見着了,我等從登島至今,便一直受到壓制,若我循規蹈矩去查案,試問又能查到甚麼?”
“恕我直言,在下也是無可奈何,纔出此下策,範大人和趙千總若藉口推脫,交接案子不清不楚,又拒不配合調查,這兒有些含糊,那兒有些推阻,這案子又如何查得下去?”
“爾等既然有心推搪,在下索性也不要臉皮,只能出此下策,若在座諸位精誠合作,我又何必做着天打雷劈的事情?”
史世用聞言,不由與李秘相視一眼,皆看出了對方的意思來,史世用又看向趙炎陽,後者也不消提醒,趕忙朝李秘道。
“只要你別想着掘墓開棺,你要怎麼配合便怎麼配合,你要卷宗便給卷宗,你要證詞便給證詞,你要傳喚誰,本千總立馬給你拘來,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
宋知微聽得此言,心頭陡然一緊,他朝姜壁看了一眼,後者眼中也有着同樣的驚歎,他也終於解開了適才心中的迷惑!
原來李秘果真是另有所謀,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真要掘墓開棺,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爲了逼迫趙炎陽做出這樣的表態,讓趙炎陽來支持自己查案!
李秘早就知道,經過了這麼多爭執,得罪了範榮寬和趙炎陽等人,這些人是不可能乖乖配合他們的調查,所以李秘纔會用掘墓開棺來先聲奪人!
史世用顯然是看透了李秘的心思,便作爲和事老出面調和,暗示之下,趙炎陽果真爽快地妥協,表態一定好生配合李秘,條件便是李秘不再掘墓開棺!
其實史世用心中也是驚歎不已,李秘深諳人心,這一手欲揚先抑的激將之法,玩得實在是太漂亮!
這便如同後世的先提價再打折的營銷策略一樣,將價格大幅提高,而後大幅打折,消費者即便同樣吃虧,自己也會覺得賺到了。
若李秘一開始就要求配合,顯然是不可能,無論範榮寬還是趙炎陽,都不會提供絲毫幫助。
可用掘墓開棺這種極端的方式來逼迫之後,情況可就不太一樣了,因爲與掘墓開棺相比,配合調查可是要輕鬆太多了。
再者,這是史世用提出的調停,趙炎陽如何都要買這個面子,而且最後還要念史世用的人情,雖然吃了虧,但心中還要暗道慶幸,這個虧是吃得值的,若真讓李秘掘墓開棺,對自己纔是真的不利!
周瑜起初也以爲李秘是氣急敗壞,故意用掘墓開棺來氣惱自己,也有故意擾亂自己謀算的嫌疑,可如今見得此狀,便知道是李秘把趙炎陽給狠狠算計了一把!
因爲掘墓開棺這種事情實在太過驚世駭俗,周瑜便是再深謀遠慮,也受到古時思想的禁錮而無法跳脫出來,自然也就與其他人一般,很難察覺到李秘的意圖。
但史世用卻不同,他航行於海上,接觸的都是不通教化,沒有立法約束的野人或者各國的紅毛鬼,對於掘墓開棺或者火葬海葬之類的事情,已經是見慣不怪,所以他能看出李秘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趙炎陽信誓旦旦要全力配合李秘,李秘自然也就不再提掘墓開棺之時,周瑜也被李秘算了一道,但一時半會兒也沒再阻攔,於是乎衆人便熱熱鬧鬧去參加接風洗塵宴。
李秘和宋知微以及姜壁自然不會去,戚楚因爲戚長空不肯與之相認而心情煩悶,加上他們躲在孤島上,也不喜歡與人交際。
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了史世用在前面頂着,他們也沒敢爲難李秘等人,甚至有些人想要討好史世用,便給李秘等人安排住處,還給戚楚等人送來了衣物。
李秘讓戚楚等一十九人將小笠原之丞等一衆倭寇俘虜關押起來,而後又讓他們好好處理一下個人形象,自己卻與宋知微姜壁等忙碌了起來。
雖然趙炎陽已經打過了招呼,但呈遞到李秘面前的資料與人證並不多。
卷宗也只有簡單的三五頁紙,證人是一名沙所的仵作,以及那個廚娘邱三姐。
李秘知道這並非趙炎陽有意爲難,而是這個案子本來就很簡單,可以說是一目瞭然。
照着卷宗上頭的說法,盧武泰出了海才知道自己暈船,整日裡渾渾噩噩,自然也無法領兵打仗,所以越發苦惱。
取得大捷之後,將士們開始簡單地慶功,盧武泰一來是連日苦惱,渾身乏力,口味失調,茶飯不進,二來也是沒有參戰,心中羞愧,而沒有參加慶功宴。
吳惟忠是個識大體的,便讓廚娘邱三姐將飯食送到船艙給盧武泰,沒想到盧武泰進食之後,當夜便死了,第二天被發現之時,人都已經硬了。
衆人過去查看,發現盧武泰全身痙攣僵直,臉有紫紺,疑似毒發身亡,查看飯食,發現裡頭竟然有鈰魚!
這鈰魚便是後世的河魨魚,堪稱是最具誘惑卻又是最危險的一種魚類。
河魨肉質鮮美,但卵巢肝臟等有大毒,而且還是神經毒素,中毒之後很快就會出現各種劇烈反應,若搶救不及時,很快就會死去。
即便是後世的醫療環境和條件,也時常有人因爲吃河魨而中毒身亡,可即便如此,仍舊有很多人無法抵擋美食的誘惑。
咱們中國人是吃的國度,是一點都沒冤枉的,即便後世已經普及河魨有毒的種種常識,政府也明令禁止銷售,但仍舊有不少人偷偷弄來吃,南方地區也有句諺語,叫做搏死吃龜魚,龜魚便是河魨。
古人對鈰魚並不陌生,也知道鈰魚的毒性,但沿海百姓卻有吃鈰魚的習慣,常年在海上的水軍更是不願錯過這樣的美味。
他們知道鈰魚的內臟和血液等或許會有毒,所以都會弄得非常乾淨,而且鈰魚也分很多品種,他們認爲鈰魚越是色彩斑斕,毒性便越大,所以懂行的老手,通常會吃顏色非常淡的白鈰。
無論如何,這些人發現了鈰魚之後,便追問起來,自然要查到邱三姐的頭上,而邱三姐是個卑賤廚娘,早就已經被嚇傻了,當場就招供,是吳惟忠讓她給盧武泰送飯的。
這海上航行本不該帶女人,可今番出征都是大人物,福船幾乎與二三層樓差不多,裡頭也有生活區,該享受的還是要享受。
那些個嬌貴女子受不得風吹日曬,而且還會亂了軍心,帶上船確實不太合適,但上了年紀的老婆子,帶幾個上去做飯也是人之常情。
得了邱三姐的招供之後,衆人便過來質問吳惟忠,吳惟忠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對此也沒有太多的爭辯。
或許他是出於好意,又或許只是禮節上的關心,無論如何,盧武泰毒發身亡是事實,再加上範榮寬等人趁機落井下石,便將吳惟忠給抓了起來。
至於吳惟忠忌於盧武泰想爭功,完全就是扯淡,盧武泰連日暈船,差點丟了小命,哪裡還能跟吳惟忠爭奪功勞,根本就是無稽之談罷了。
案情可謂一目瞭然,廚娘邱三姐與仵作的對答,也與卷宗一致,事實描述也非常清楚,好像根本就沒有任何疑點。
宋知微審問了邱三姐和仵作之後,也有些莫可奈何地嘆息起來,心說這吳惟忠也是時運不濟,畢竟鈰魚是沿海百姓經常食用的一種魚類,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然而李秘卻仍舊心存疑慮,因爲他知道,吳惟忠即便身居高位,也秉承着戚家軍的優良作風,生活非常的簡樸。
他在吳惟忠府上之時,就已經感受過吳惟忠這種簡單的生活作風,但他也知道,吳惟忠唯一的嗜好,便是這河魨,他甚至還在吳惟忠家裡吃過一回。
他是見過吳惟忠整治鈰魚的,這個老將軍格外的注意細節,從河魨的挑選,到清洗,再到烹飪,都小心翼翼,甚至連河魨的內臟都不會弄破。
吳惟忠這樣愛兵如子的人,慶功之時必定是人人有份,也就是說,同樣一鍋河魨,他吃了,將士們也吃了,盧武泰也吃了,若真個有毒,爲何便只是毒死了盧武泰一個,而其他人都沒有出現中毒的跡象?
雖說河魨毒素有可能滲透到河魨的肌肉裡,但通常情況下,是存放了很久的死魚,纔會出現這種情況,而吳惟忠從不吃死魚,這崇明沙附近全都是河魨,一撈就是一大把,吃新鮮的都綽綽有餘,根本不可能吃到死魚。
這顯然有些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