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確實是真的,裴然已經很了不起了,一幅畫能賣到兩千元的畢業生恐怕t市也就只有她一個,她有很高的可塑性。當然畫家也是要吃飯的嘛,這一年姑且當練手,弄些作品拿到普通市場買賣,既可以鍛鍊又可以維持她自給自足的自尊心。燕爲卿從不阻止裴然正確的想法。
裴然最吸引他的並不是身體,而是那種獨特的氣質,從骨子裡散發的,她似乎從來不懂得仰仗自己的才華爲傲慢,更不懂得憑藉自己的美貌而恃強。一直都只是平淡的將自己擺放在一個安然的正確的位置,不譁衆取寵卻偏偏抓住了別人的目光……其實這樣的她處境很危險,因爲惡魔往往鍾愛天使……
就此一別燕爲卿足足有四個月沒來魚嘴坡,不過每個月他都會派人過來幫裴然添置一些必需品並傳達他的消息。原來他媽媽親自來t市找他了。
西班牙王妃日前低調蒞臨t市,下榻馬德里賓館總統套房。
來到魚嘴坡的第一個月,裴然被一陣嘔吐驅使,從睡夢中驚醒,不停的乾嘔,連小臉都憋青了,聲音更是驚動了只有一人高小院外的吳奶奶。
“哎呀,趙姑娘,你這是咋了?”吳奶奶正在舂米,聽了聲音便推門進來,一進來就望見裴然趴在院子的花壇邊猛吐。
“我也不知道……胃裡很難受,大概是老毛病。”
那天吳奶奶把她攙扶回炕上,請來村裡唯一的郎中。郎中一把脈,立刻道,沒啥毛病,就是肚裡多了個娃。
裴然眼眸忽然睜開。
燕爲卿在十月份的時候終於如願以償趕回魚嘴坡,吳奶奶告訴他裴然在杜鵑橋邊畫畫呢,於是他又折回杜鵑橋,美好的微笑始終掛在臉上,直到目光落在裴然凸起的小腹上時,猶如電影膠片倏然卡住,瞬間凝滯了。
這大概是一個殷勤的男人所能接受的心理極限,所以那一刻,他沒有很好的掩飾內心的酸澀,直到發現裴然平和的目光正柔軟的望着他,也許望了很久了。
“我沒辦法阻止的……”她的目光鎖在遠山,聲音像沉靜的琴絃。
四周陷入了怪異的冷場,連鳥鳴都消失了,雖然才短短一分鐘,燕爲卿卻以爲停止了一世。
“幹嘛要阻止?”
終於驅走了失態,他強行壓下那怪異的感覺,笑的一臉輕鬆,大咧咧坐在橋欄,“從公平原則上分析,沒有人有權利剝奪它的生命;從小然的身體因素分析,不能再流產了,你要愛護你的每一滴血,愛惜你擁有的健康,享受活着的時光……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懷着感恩的態度享受活着的時光。”
不可否認,在聽到懷孕那瞬間她的確有流掉的思緒滑過,趁着它還不算一個完全的生命,讓它沒有痛苦的離開,因爲她承諾不了它美好的未來,甚至可能連一個完整的童年都沒有。沒有爸爸的孩子總歸要比別的小孩缺一隻翅膀。可這裡的條件包括她的身體都達不到流-產所要求的,那一刻她有些哽咽,在無人的深夜裡,輕輕對着小腹道:寶寶,這也許是天意,第一次我不小心把你弄丟了,所以第二次你又來找我了對不對?如果註定我們有母子緣分,那我也認了,你一定要成爲一個聰明懂事的孩子,知道麼……
女人對於孩子大致有這個一個心理歷程,剛剛發覺自己肚子裡多了塊肉,特別是一個不被期待的小生命,母性心理絕對不會很強烈,甚至會產生恐慌或者排斥,可如果看着這塊肉在肚子裡一天一天長大,聆聽血脈相連的心臟跳動,母性的心理就會如藤蔓一般瘋狂滋生,一發不可收拾,更別提看到這塊肉從肚子裡生出後了。
雖然她是第一次做母親,可是每當凝視着這個偶爾調皮踢她的小傢伙,裴然竟有種愧疚流淚的衝動,愧疚自己在剛剛得知它到來時想要扼殺它生命的衝動,而它是如此的可愛,與她緊緊相偎,不可分割。濃濃的愛憐從心底油然而生,望着五個月大的小腹,她的眼中除了溫和的母愛再沒有其他的了……
其實一個人也挺寂寞的,有個小寶貝在身邊大概很不錯。
有人說懷孕的女人最美,燕爲卿曾一度認爲純屬扯淡,肚子那麼大,還邁着八字步,跟只唐老鴨似的,能好看到哪裡?
可這一刻他完全認同這一句話。
小然坐在他身邊,身上始終帶着好聞的體香,柔和的表情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飽滿光潔的額頭襯托的她略微豐腴的臉龐,明媚如光,讓人看着心裡也不禁要跟着一起融化,這一刻他感覺到這個意外的小生命也許並不是那麼糟糕。只要小然喜歡的,都不算糟糕。
“本來我想買只吉娃娃送給你玩,現在好了,有一隻現成的小寶貝……”他笑了笑。目光注意到裴然的衣服,是村裡人常穿的布料。
因爲身材走樣,裴然自己扯布找裁縫隨便做了幾件孕婦裝。在這個地方穿城裡買的衣服總顯得格格不入,所以她也入鄉隨俗。吳奶奶沒有孩子,跟她又特別投緣,不但用寬容的心態接納她,還教給她孕期的常識,幫助她一步一步走來,其實村裡每一個人的心態都很寬容,大家對弱小總是抱有同情而沒有傷害,很多時候裴然覺着這裡不是清貧的荒蠻,而是一個世外桃源。
“你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最漂亮嘛?”燕爲卿忽然笑着問。
“像仙女一樣的。”她隨口答。
“不。一個不知道自己漂亮的女人最美麗。”
“……”
“現在,你會微笑了,我很開心。”燕爲卿的眼眸帶着純然的光,凝視她。
裴然轉過頭,望着夕陽,靜靜道,“其實之前的開心是強裝的,我強迫自己開心,不過現在我真的沒有一點不開心了。我曾讀過張愛玲的《愛》,囫圇吞棗的瀏覽了一遍,可是一直沒有忘記這樣一句話: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碰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以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有緣的人很多,卻不一定有份。我曾經愛過的,今後不再相見,如果見了,他對我打招呼,我就對他說,噢,你也在這裡嗎?”
燕爲卿的笑意比來時的燦爛。將周圍一片緋妍的杜鵑花都比了下去。
小橋流水依舊,看天際,白色的雲裡,天的顏色不曾變過。
從方知墨追尋阿喬永遠消失的那一刻開始,裴然的傷口流盡了最後一滴血,以後再也不會流了,這場紅塵糾葛裡,她不曾虧欠,而他虧欠她一個解釋。
感謝不曾虧欠,她可以挺直腰板爲這場愛劃上沉重的句號。
那天斟酌再三,安辰羽還是決定不去夜店廝混了,儘管寒越告訴他,小美人很清純,還是個好女孩,也很期待他……可是他還是臨陣脫逃了。
今天的凱龍花園與往常無異,連空氣都安逸的感覺不出任何不對勁。
他推開門,在沙發上坐了一會,覺得鬱悶,忍不住走進畫室打攪她,可是畫室裡空空蕩蕩,隱約飄着她的體香,卻沒有她的身影。安辰羽淡定的走出陽臺,臥室裡沒有,浴室裡也沒有,衣帽間、書房、餐廳甚至連雜物間都沒有,他怔怔扶着牆,沒有說話,笑着說,也許保鏢忘記告訴他小然逛街去了。
她很溫順的,又那麼乖,不會亂跑。
他坐在沙發上,身邊是那隻松針熊,是他送她的禮物,忽然想起了什麼,安辰羽如離弦之箭衝進衣帽間,角落裡的行李箱沒了,鎖在箱中的小松針熊也沒有,臥室……臥室抽屜裡她的銀行卡也沒了……
只剩下一份離婚協議書複印件,上面壓着他送她的婚戒,複印件上有一行娟秀的小字:這個是複印件請你過目,原件已經寄出,安辰羽,我想要自由。
當冷楚十萬火急趕來時,安辰羽一滴淚也沒流,正蹲在一堆碎玻璃中央陰笑。
右拳被紅色的液體糊滿,觸目驚心,倏爾擡起凌厲的眼眸,冷楚聽見他用鎮定過度的聲音,沙啞道,“我會讓這個逃跑的女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