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需要你們的幫助,我忠誠的屬下們。”泰爾斯微笑道。
普提萊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您真是一位體恤下屬的王子殿下啊。”
泰爾斯用燦爛的表情來掩蓋自己的心虛,笑眯眯地道:“謝謝你,普提萊·尼曼勳爵。”
他的侍從官,懷亞·卡索皺起眉頭,按着自己先前被吸血鬼重傷的左肋傷口道:“按照您的說法,如果這五位大公先前在議事廳裡,面對努恩王時的表現都出奇一致,毫無破綻的話……我們要怎麼確定誰是兇手呢?”
“如果說,謀害摩拉爾王子是爲了削弱王室,即沃爾頓家族,”普提萊眼神飄忽,但泰爾斯知道,這是他正在思考的表情:“那借倫巴之手謀害你,一則同樣爲了削弱選王熱門的倫巴家族,二則爲了……戰爭?”
泰爾斯思緒一頓。
難怪……努恩王要用自己的生死,來試探五位大公對兩國戰爭的態度。
“面對戰爭的選項,他們的表現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的,”泰爾斯沉思了一秒,回憶着剛剛的一幕,默默道:“五個人的話……”
“你看出了什麼?”普提萊目光一聚,沉穩地問。
“首先是一個絡腮鬍子,徽記是一個圓,裡面套着一個正三角,那傢伙講話很難聽,”泰爾斯專心致志地搜索着記憶:“毫不掩飾對我的敵意,每一句話都以羞辱我爲目標。”
那個讓他下跪求饒的絡腮鬍子領主——泰爾斯第一個把他放上懷疑名單。
“威蘭領的雷比恩·奧勒修大公,南方三位大公中與努恩王關係最好的一位,”普提萊反應極快地回答道:“奧勒修家族並非跟隨耐卡茹的九騎士家族——事實上,九大家族現在僅有六家還在大公的位置上——而是直到兩百年前,纔在沃爾頓的支持下,成爲威蘭領的統治者,同我們的守望城接壤。”
“他確實有理由羞辱你,”普提萊繼續道:“星辰中央領所在的土地,就是帝國的原沙文行省——那是奧勒修家族自遠古帝國起就受命統治的領地,直到復興王陛下的軍隊將他們趕出家鄉,就此角度而言,奧勒修與璨星是世仇。”
“那還真奇怪,”懷亞搖搖頭:“真的有人因爲六百多年前的家族仇怨,而對您表現出敵意?”
“也許是迫於家族的名聲,刻意裝出來的……但也不好說,畢竟,還有人爲千年前的遠古帝國耿耿於懷呢,”泰爾斯無奈地聳聳肩,沒有理會普提萊冷下來的臉色,“真是愛國至深。”
懷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其次是個鍋蓋頭大叔,身上繡着發光的劍刃,講話陰陽怪氣,竭盡全力在挑起努恩王對我的惡感,”泰爾斯搓着下巴,沉思道:“從嘲諷到哂笑,怪腔怪調的,但總感覺他的諷刺用力過猛,差些水平。”
那位鍋蓋頭,泰爾斯默默道:那位膽敢對所有人明言,沒有利益就不肯出兵的大公。
泰爾斯想到這裡,撲哧一笑:“既沒有西里爾·法肯豪茲公爵那麼天生自然、恰到好處,也沒有你的那種直接犀利,讓人無可奈何。”
普提萊不知道是毫不在意,還是裝着沒聽到王子對自己的正面貶損,只見他點頭回答:“那是再造塔的帕修斯·特盧迪達,也是南方的三位大公之一,據聞他行事謹慎明智,但也常被人譏諷爲自私保守。”
“這麼說來,他似乎更希望您死在努恩王的手上?”懷亞擡起頭:“會是他麼?”
“再造塔在星辰的東北側,領土與我們的孤老塔相鄰,”普提萊呼出一口氣:“跟局部衝突比起來,兩國的全面戰爭能給他的利益其實有限……當然,損害可能也有限。”
“第三個人是個老禿頭,年紀很大,”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很複雜,他不比前兩人話少,但很少表現出確切的情緒,更多的時候是在附和和鼓動。”
“禿頭的羅傑斯·萊科,戒守城大公,以鎖鏈爲標誌,”普提萊點了點自己的菸斗,目光閃動:“他是埃克斯特的兩位北方大公之一,參與埃克斯特中央事務的次數不多,這次居然也應邀前來了,實在讓人懷疑。”
“聽着像是事不關己的中立方。”懷亞擦拭起自己的劍。
“如果我就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泰爾斯攤開手,不置可否:“想必也會很樂意表現得中立一些。”
普提萊沒有回話。
“第四位大公留着長髮,衣服上繪着一冊典籍,”第二王子伸出手抓住扶手,把自己從椅子里拉起來:“他給我一種與北境公爵相近的感覺,豪邁,大氣,似乎也看重……至少在表面上看重自己的榮譽。”
那個不願意玷污本家族榮譽的長髮男人,看起來沒有理由……但北境公爵不也背叛了凱瑟爾王,背叛了自己的北境,背叛了星辰麼?
“庫裡坤·羅尼,領地是毗鄰康瑪斯聯盟的祈遠城,在埃克斯特西部,靠近大荒漠的北端,”瘦削的星辰副使閣下停下了腳步:“他與星辰的西荒領時有合作……荒漠裡的獸人和荒骨人是我們共同的威脅,兩國開戰,或者削弱星辰,都只會加重自己的壓力。”
“別忘了,北境的亞倫德公爵和黑沙領的倫巴也曾合作過,目標就是摩拉爾王子,”泰爾斯目光犀利地看着他:“哪怕兩國的戰爭也會損害前者的北境。”
“還有最後也是最年輕的一位,康克利·佩菲特,看着有些稚氣,”他跳下埃克斯特的硬木椅:“說話很溫和,也有些猶豫,似乎很尊重努恩王,考慮事情也是從埃克斯特的整體利益出發……還爲我說了兩句話。”
那個被努恩王強硬的話語噎住的三十歲年輕人。
“稚氣?這話從您的嘴裡說出來……”普提萊輕笑着搖搖頭:“那是血蹄鐵的康克利·佩菲特,烽照城大公,領地靠近龍霄城。佩菲特家族是新晉的大公家族,統治烽照城還不到百年,卻是沃爾頓家族最信任的世代臂助之一,而年輕人往往熱血衝動,對陰謀有天生的牴觸。”
“那可不一定,我們國內就有一位年輕的公爵,”泰爾斯回想起那位鳶尾花公爵,回想起一路上的意外,嘆了一口氣:“相信你也體會到了——他的機關算盡不比任何老人稍遜。”
“聽您這麼說,無論哪一位大公都有嫌疑,”懷亞皺起眉頭:“依然無法確定是誰?”
泰爾斯和普提萊雙雙沉默了下來。
“威蘭領和再造塔,跟黑沙領一樣,都毗鄰星辰,兩國關係對他們的影響最大,”普提萊低聲道:“祈遠城在西,戒守城在北,烽照城則靠近中央的龍霄城……總之,光憑分析利害,來看誰能最終得利的話,大公們的嫌疑就是這麼一個順序。”
“唉,但嫌疑就是嫌疑,無法確證,”泰爾斯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頹然道:“我們迫切需要一個會破案的警戒官。”
龍霄城裡的鎧區,正在與對手鏖戰不休的科恩警戒官,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被對手一劍削掉一寸頭髮。
“如果我們沒能幫努恩王找到謀害他兒子的兇手,”懷亞把劍從自己的膝蓋上翻面,擔憂地問道:“後果嚴重嗎?”
泰爾斯腦海裡浮現出那位天生之王的威嚴表情,以及尼寇萊的冰冷神色,翻了個白眼:“最好不要想象那種可能……一位鐵了心要爲自己兒子復仇的父親……”
“不僅僅是兒子,”普提萊補充道,“摩拉爾還是沃爾頓和龍霄城的繼承人,這種仇恨遠超我們的想象,另外,努恩王想必也在竭盡全力,爲家族清除危險的對手……”
“畢竟以他的年紀而言,沃爾頓掌握王冠的時間也不長了,而沃爾頓家族也許就要由一位他根本無從測度的旁支來繼承,甚至……”普提萊平淡地說道:
“在新王的令下,失去直系繼承人的龍霄城被封給另一個家族,沃爾頓從此衰落也是有可能的。”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
當然,我還拿這個來威脅了尼寇萊呢。
煩透了的泰爾斯坐在地上,把頭靠上椅沿,無可奈何地揉了揉臉蛋。
“說起這個,”泰爾斯睜開眼,回憶起在藏書室裡的遭遇,那個戴着眼鏡的邋遢小女孩以及那位刁蠻女孩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我在英靈宮裡遇到了努恩王的孫女,你曾經聽過嗎?”
“阿萊克斯·沃爾頓?”聽着泰爾斯的敘述,普提萊皺緊了眉頭:“我確有耳聞,十二年前早逝的蘇里爾王子,是努恩王的長子,他留下了一個遺腹女。但也許是因爲她父親的遭遇,努恩王一直把他的孫女保護得很嚴密。”
“如若不是你提起,恐怕許多人連她的名字都不知曉。”
“她無法繼承沃爾頓家族嗎?”泰爾斯呼出一口氣,想起那個穿着華麗的小公主:“就因爲她是女性?”
普提萊搖搖頭。
“在北地人那該死的理念裡,女人不過是附屬和財產,只有成爲母親生下孩子的價值。”
三人齊齊回頭,只見埃達毫不顧忌地坐在本該屬於泰爾斯的牀上,擦拭着自己的精美彎刀,語氣少有地生出寒意:“從幾百年前到現在,從來沒有改變。”
“在圍繞沃爾頓的鬥爭裡,她並不重要,”普提萊搖搖頭:“還是來想想怎麼處理眼前的問題……”
“幸好,”泰爾斯閉上眼睛,嘟着嘴道:“我們不急在一時……”
就在此時,房間的門突然響了起來。
羅爾夫皺眉拉開門。
只見那位被泰爾斯救下的新兵,威羅·肯站在門口,撓着頭,露出笑容。
“那個……那位康瑪斯的侯爵大人,派人傳話過來了,”威羅似乎很開心有個機會見到王子殿下,他笑呵呵地道:“聽他的屬下說,似乎還挺重要的……”
泰爾斯眉頭一皺。
“他說,有兩位大公,明天一早……”
“就要因事離開龍霄城了。”
威羅笑着說完口信。
但下一秒,他就驚訝地發現,幾乎房裡的所有人——包括泰爾斯在內,都臉色大變。
明。
天。
一。
早。
泰爾斯面如土色,像是收到了最壞的消息。
不會吧?
大公們……是過來看了自己一眼,就立刻離開麼?
在一臉莫名其妙的威羅離開後,同樣皺起眉頭的羅爾夫輕輕把門關上。
“明天早上?”懷亞臉色愁苦。
泰爾斯呼吸加速,雙眼無神:“這就是說……”
“是啊,”普提萊擔憂地捏着自己的菸斗:“留給我們的時間……”
他沒有再說話,但所有人都在心裡默默說出下一句:
只剩一個晚上了。
“我還是那句話,”懷亞·卡索臉色蒼白地收劍入鞘:“如果我們沒能幫努恩王找到謀害他兒子的兇手……後果嚴重嗎?”
普提萊搖頭嘆了一口氣。
懷亞不再問了。
“晚上的歡迎晚宴,這是最後的機會,”泰爾斯咬着牙齒:“想辦法從五個人裡,找出那個傢伙!”
該死。
我怎麼這麼倒黴。
“光憑努恩王那樣的試探和觀察,恐怕得不到結果。”普提萊手上的菸斗越捏越緊:“今天早上你的經歷就說明了這一點。”
“那該……”泰爾斯沉吟着。
這個時候。
“那就找他們去!”埃達惡狠狠地跳下牀。
所有人都向着精靈護衛看來。
“讓努恩分出人手配合我們,我們晚上蒙着面,偷偷去把那些大公都綁來!”埃達兇惡地豎起刀刃,揮動兩下,反射出一道道寒光:
“一個個嚴刑逼供!”
“看看所謂的大公們,能在刀劍下支撐多久?”
看着這副模樣的埃達,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兩秒過後。
所有人像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照常地回過頭。
“換個角度思考吧,”泰爾斯搓着雙手,皺眉對着普提萊道:“我們要找的人,跟倫巴合作做掉了努恩王的兒子。”
“喂!爲什麼裝着看不到我?”埃達咬着牙,對無人理會她的局面顯然很不滿:“至少給我一點反應啊!”
“然而,他又把手伸到倫巴的軍隊裡,試圖把你的死亡栽贓到黑沙領的手上。”普提萊下意識地回答道。
“裡面有什麼線索嗎?”懷亞好奇地問道。
他們身後的精靈護衛,徒勞地在空中揮舞了兩下彎刀,以示抗議。
“努恩王和我們就知道這些,”泰爾斯搖頭道:“似乎沒什麼用。”
“不。”
“也許我們不該在努恩王的思維裡打轉。”普提萊放下了手裡沒有點燃的菸斗,眼中放射出自信的光芒。
埃達頹然地低下頭,嘆出一口氣,把自己摔回到本屬於泰爾斯的牀上。
泰爾斯突然一愣。
他看向普提萊,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
“你還記得我們在斷龍要塞,被倫巴的軍隊圍困的時候嗎?”普提萊淡淡道。
“當然,印象深刻,”泰爾斯的眼前閃過無數血花和寒光,以及怒吼的阿拉卡·穆,嘆息道:“簡直是一團糟。”
埃達百無聊賴地在牀上彈弄着自己的彎刀。
“那您應該記得,穆男爵在衝鋒前對您所說的話?”普提萊露出神秘的微笑:“努恩王不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泰爾斯猛地一震。
衝鋒前……
阿拉卡揮動大劍的身影出現在腦海裡。
幾秒後,他點點頭
“既然無法後退,”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露出堅毅和決然:“何不全力向前?”
泰爾斯看向自己的副使,目光灼灼:“他知道?”
普提萊翹起嘴角,頷首肯定:“他知道。”
懷亞和羅爾夫一頭霧水地看着兩人的啞謎。
“所以,”懷亞艱難地嚥着喉嚨:“我們該怎麼做?”
泰爾斯和普提萊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埃達說得沒錯,”泰爾斯看向牀上的精靈,在普提萊的目光下點點頭。
“啊,”被提到名字的埃達猛地擡頭,顯然有些無措:“什麼?”
在懷亞的驚訝和普提萊的笑意中,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我們……”
“……找他們去!”
埃達的嘴巴張得比任何時候都大。
普提萊臉色一肅,收起菸斗:“我馬上去準備,聯絡一下其他人……可能需要一些‘內應’的幫助。”
“還有,懷亞,羅爾夫,你們跟我來。”
泰爾斯頷首坐回椅子上,迅速思考着計劃的可行性。
“那個……”
他擡起頭,看向身後。
埃達的聲音弱弱地響起:
“你們,真的要綁架大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