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長生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去的地牢。
她只記得自己的鳳凰之力越來越微弱,在一層又一層的蠱毒以及剋制靈力的陰毒材料下越來越弱。
她沒有反抗,或者說,哀莫大於心死,她壓根就不想反抗。
她那樣愛過的阿謝,她那樣信任過的人,如今,卻是在她忤逆他之後,一丁點的餘地都不肯留。
她只知道,那一件一件加之於身的刑具讓她遍體鱗傷,卻怎麼也比不上鑽心的疼痛。
怎麼能不疼?
百年相守的感情一朝說放就放,決絕地不留餘地且沒有原因。她怎麼能不灰心?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她說不出口。
又或者,她已經知道了對方的答案。
她太清楚謝嬰的爲人,分明儒雅卻總是步步心機,讓人防不設防。
她曾經以爲她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卻沒想到最終她也只不過是他計劃中的一顆棋子,別的棋子是以利誘之,他卻用無比的溫柔細密地編織了一張情網,來等着她心甘情願作繭自縛。
然而,她絞盡腦汁,除了失望,卻怎麼也想不到他此舉地目的。
她沒有見過焰醉,也沒有見過其他人。
地牢裡很安靜,除了在陰暗處偶爾爬行的小東西,她總是聽不到任何動靜。
她形容疲倦,被縛在刑架上,長髮凌亂,眼睛是一點一點的灰暗。
謝嬰看着這樣的她,這樣驕傲的鳳凰,如今卻成了他的階下囚。
他突然明白了當年爲什麼肖要用美人計,畢竟,情纔是這世上無解之毒。
然而,看着這樣的鳳長生,他居然有些害怕見到她那張臉,那張明明該神采飛揚驕傲如斯的臉。
“謝嬰,”鳳長生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用的是一片平靜的死寂語氣。
“感情對你來說,是什麼?”鳳長生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這個時候,她終於笑了。
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天真,還是笑着百年來的荒唐。
不是質問,不是憤怒,而是像平日裡她鬧着要吃芙蓉糕的語氣,一片一如既往的溫柔,背後卻是凌遲一般的痛。
以謝嬰的定力,都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長生,你恨我吧。”
他依舊是這句話,只是,那樣妖嬈魅惑的臉上,溫柔少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在繁華里張揚放肆的妖嬈。
“是我……錯信了……”鳳長生低下頭,自言自語一般輕聲道。
“焚骨水,滅魂散,化血丹,陰錐刺,還有我整整吃了一百年的毒剎印……你很好,謝嬰。”鳳長生喃喃道。
謝嬰繼續後退了一步,像是要避開她那樣複雜絕望的目光一般。
他不敢再看她。
地牢的門轟然關上,如同她那一顆塵封的心。
一片血污裡,鳳長生感覺到了自己臉上的血淚,那樣的涼,像是寒夜裡透骨的月光,明明那樣悽清,卻偏偏寒涼到了骨子裡。
“千尋,我該吸取你的教訓的……”鳳長生哭得隱忍而委屈,但是,她找不到可以脫困的辦法。
她聯繫不到任何人,包括焰醉,只要謝嬰不說,沒有人會知道她在這裡。
然而,她不知道該怎麼出去。
連城,貞一皇后,甚至於柳絕音,一個都沒有來過。
她像是被人遺忘了一般。
但是她還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東魏皇宮地牢,她曾經聽說過很多次的地方。
明安帝就是將自己的親兄弟囚禁在這裡,貞一皇后便是在這個骯髒的地方與魏子業**,有了連城。
連城出生的時候,那個一生潦倒悲劇的男人同樣在這裡,咬舌自盡。
他的頭顱被貞一皇后抱在懷裡很多年,幾乎從不離手。
如今,她聽了那麼多的故事,卻是輪到自己來實踐了麼?
鳳長生,你的一生,就這樣了?這般的草草收場淪爲笑話麼?
出生無父無母,她認,被人奉爲天才卻暗地裡孤立,她認,無數次被當作整個鳳族的希望,只能將自己埋在修煉與萬卷藏書中,她認。
只是,爲什麼,她只是想被愛,想愛一個人,也要落得這般下場?
謝嬰,你到底還有沒有心?
一句句的問話在心底反覆響起,卻遲遲找不到答案。
這是鳳長生第一次對自己的一生所產生的覺悟。
她很孤獨,並且絕望。
不過這種絕望並沒有持續太久。
在她呆在這裡的第七日的時候,每天午時,太陽最照人的時刻,總會有一兩張陌生的新面孔來,用刻了符咒的短刀來給她放血,不多不少,正好一碗。
她的手腕因此支離破碎,卻因爲她自己本身的自愈能力,而還能支撐得住。
第十三日,她的牢房對面多了一人。
她看着一身白衣的柳絕音,突然間沉默了。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在受苦受難。
也是,衆生皆苦,她與千尋玩耍的時候,聽地藏菩薩講得最多的便是這個。
她看着柳絕音月白色的衫子似乎從未染過塵,再看了看自己的狼狽樣子,心底啞然失笑。
“我記得你。”鳳長生輕聲道,“百鳥朝鳳,你的琴很好。”
“鳳長生,我也記得你。”柳絕音好似永遠都是這般溫潤。
相比之下,她又想起了謝嬰的溫柔。
一種是逢場作戲,一種是與生俱來。
她第一次學着真正的去看人與評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