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景瑄所料不錯,日頭纔剛一偏西,就有僕人來報說康王千歲到了。略一頷首,他靜靜地靠坐在椅子裡,沉吟了一下後,才吩咐那人帶康王到水月亭去,而他自己則是返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拉開靠在牆角的衣櫃,他默默地看着裡面,略微一猶豫,就伸手取出了一件松青色的袍子來,指尖在上面輕輕的劃過,他的目光漸漸的沉了下來。
水月亭位於外院緊靠着內院的地方,是一座坐落在湖邊的六角亭,亭子的對面緊鄰着一潭月牙形的湖水,此刻,落日的餘輝將這個湖面都染成了一片略微發紅的金色,像極了難得一見的紅月亮。邵崇光坐在亭子裡面,石桌之上是一碟碟精緻的菜餚,一旁的炭盆之上溫着醇香的美酒,絲絲香氣飄來,卻喚不起他絲毫的興趣。在這座完全仿照原來的樑王府建造的宅院裡,邵崇光自然清楚這裡的構造,穿過水月亭旁的那片竹林,繞過一座假山,假山後遊一堵被爬山虎和藤蔓覆蓋着的院牆,在那裡有一處不起眼的小門,穿過這道門,就會看到以大片的梅林,而樑王的房間就坐落在梅林的中央。靜靜地望着平靜的湖面,微風捲起了他已然花白的鬚髮,邵崇光雙眼微眯,思緒不由得有些飄遠。
“久等了,大皇叔。”
爽朗的笑聲突然傳來,邵崇光很自然的就將目光投向了那片竹林間的青石小路,這是一個習慣,每次樑王請他來喝酒的時候,都會選擇這裡,因爲這裡離他的臥房最近,即使醉倒了,也不用擔心走不回房間。只不過,就這一個習慣的動作,卻讓他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如若不是極力地剋制住了自己,他此刻很有可能已經驚呼出聲了。
夕陽將青竹的影子拖得極長,斑斑駁駁地落在來人的身上。那人一身松青色的長袍,體態修長健碩,烏黑的頭髮以同色的髮帶束了一個簡單的髮髻,劍眉斜飛入鬢,步伐穩健有力,卻又不失儒雅溫潤。此人逆光而來,邵崇光突然感覺時光彷彿是突然逆流了一般,直叫他心裡發涼,手心和額頭都漸漸的滲出了冷汗。
“崇義……”不自覺地收緊了袖中的雙拳,
邵崇光輕輕地呢喃着,卻又很快地否定了心中的想法。他已經死了,邵崇義已經死了。彷彿是催眠一般的不斷在心裡重複着,他略微定了定心神,然後纔再次將目光投向了來人。
“大皇叔的臉色好像不是很好,身體不適麼?”此時那人也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撩起長袍的下襬,邵景瑄一邊落座,一邊很是關切地問道。
並沒有馬上去回答他的話,邵崇光只是盯着他的臉,靜靜地看了良久,然後才悄悄地放鬆了肩膀,微闔了一下雙目,道:“不必在意,我的年紀大了,身體自然就會變得有些虛。”
“是啊,如果我父王還在世的話,他也應該像您這樣吧。”輕輕地笑了笑,邵景瑄揮手屏退了亭子周圍的侍從,只留他們叔侄二人獨坐在亭中。輕輕地斟滿了兩杯酒,他輕輕地說着,對面的邵崇光卻只是望着亭外的湖水,細細地品着杯中的美酒,直至一杯飲盡,才微微一笑道:“好酒。以前經常和你父王一起在這裡飲酒的。”
“您和三皇叔是一母所出吧?”
“是啊,”取過酒壺爲自己斟了一杯,邵崇光端着酒杯,一邊輕嗅着美酒的醇香,一邊淡淡地說“有什麼問題麼?”
“問題倒沒有,只是覺得你們的性格不太相像。您會經常與我父王一起飲酒,三皇叔卻不大喜歡跟我父王接觸。”嘴脣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邵景瑄淺酌了一口,有些漫不經心地說着。
“哪有人會是相同的呢?”笑着反問道,邵崇光看着鮮紅如血的湖水,眼底悄悄地閃過一抹陰狠,隨即扯了扯嘴角,很是隨意地說“老三卻跟老四的關係最好,只可惜,老四也已經不在了。”
“四皇叔麼?”微微愣了一下,對於這位四皇叔,邵景瑄的印象並不明顯,只是模糊的記得他是個很英俊的人,平日裡總是文質彬彬的搖着摺扇。他很聰明,精通許多方面的知識,用天才來形容他一點也不爲過,只不過,這天之驕子一般的人卻也是早早的就去了。
“說起老四,也挺倒黴的,剛一封王就出了事,連人帶馬的跌入了深
谷,連屍首都沒有找到。”輕輕地搖了搖頭,邵崇光有些哀怨地嘆息着,可他臉上的表情卻讓邵景瑄的心裡泛起了疑惑,總覺得在他那哀傷悲痛的表情之下,隱隱地透漏出一股幸災樂禍的味道。
默不作聲地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此刻太陽已經完全落下,邵景瑄命人在亭中點起了燈籠,朦朧的白光灑在他的臉上,讓對面的邵崇光總有一種他是邵崇義的感覺,雖然在心裡一遍一遍的提醒着自己,但他依舊覺得脊背發寒,只得遊弋着目光不去看他。
“對了,你府上什麼時候多出了那麼多的高手?”仰頭灌下一杯美酒,邵崇光以食指抹去脣邊的酒漬,很是隨意地問了一句。眉梢微微地跳了一下,邵景瑄拿不準他想要知道什麼,只得含糊地回了一句說:“是父王以前的朋友派來的,他知道我手上缺人,就派他們來給我沖沖門面。”
“那小丫頭的功夫不錯,利夫欣賞的不得了,回府的路上一個勁兒地求我帶他過來。不過,我們叔侄見面閒聊,帶他一個武夫在旁終究是不大合適,所以我就沒讓他同行。只是,依那小子的個性,指不定哪天就會跑來煩你,到時候還請你賣叔叔我個面子,別讓我那手下輸的太慘就好。”一手撐着頭,邵崇光有些醉態地眯着眼睛,話裡的意思卻是表達的一點都不含糊。他所說的利夫就是今天站在船頭的那名大漢,全名武利夫,是康王府的護衛教頭。邵景瑄對此人的瞭解不深,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對方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當下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打了幾句哈哈應付了事。
隨着夜幕完全落下,邵崇光終於不勝酒力,不得不在自己的僕從的攙扶之下離開了樑王府。臨上馬車之際,邵景瑄突然出聲叫住了他,然後很是親暱地親自扶他上車,嘴上卻是小聲地問了一句:“不知四皇叔出事的地方是哪裡?”
“好像是一處山谷吧。”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邵崇光就鑽進了車裡,隨着簾子的落下,他歪倒的身體突然就坐直了,臉上也全無醉意,隨着馬車慢慢的前進,他的眼中精光閃動,顯然是在計劃着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