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驊騮,白袍無塵,雲州少將王橫始笑得像一朵盛開的桃花,很沒眼色地打斷了晉王妃與平民間的親切溝通,原本是裝得一臉不耐的晉王殿下,這時是真的不耐煩起來。
好個王橫始,一見王妃便閃閃發亮的眼底,分明寫着仰慕覷覦四個大字,當他這個晉王是個死人麼?
雖然說,賀燁對王橫始還算惺惺相惜,甚至企圖過說服王妃對他高擡貴手,也並不在意王妃好幾次接受王橫始那些名義上是節禮的錢財,但這並不代表賀燁不在意王橫始對王妃的大獻殷勤,尤其當着他的面,王橫始竟然還如此不知掩示,活閻王心中有多暴躁可想而知。
可他還不得不裝作渾不在意,因爲在世人眼中,晉王殿下可不應如此敏銳,王橫始言行舉止並沒有十分逾矩,只表現出與晉王妃非同一般的熟識而已,在場旁觀這麼多人無一顯示出狐疑,遲鈍的晉王殿下當然不可能察覺王少將的齷齪心思。
賀燁臉上平靜無波,眼睛裡也沒有露出冷意,也只有十一娘才能感應到這位此時的暴躁,極富良知的沒有以同樣的熱情迴應王橫始,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殿下與我這回巡看雲州,可是爲了公務,王郎將眼下如此驚喜,仔細待過幾日,便只有驚無喜了。”
這話讓王橫始微微覺得有些詫異,又聽晉王極其不耐說了句:“王妃什麼時候打算入城?”他終於正眼看向了晉王,臉上仍然燦若春花:“殿下這回來雲州,橫始可得安排周道,一定陪同殿下盡興遊獵,另外還有擊鞠,橫始這幾年有不少長進,可大有希望一雪前恥。”
賀燁聽說“遊獵”二字,不得不在臉上裝出滿意的神情,忽而又極其傲驕一挑眉梢:“擊鞠輸給本王哪裡算得上恥辱,王郎將輸得還不算太慘,理應引以爲傲纔對。”
正說着話,卻又有一行人迎了出來,打頭那位,儼然便是七郎的堂弟王遠致,他離得老遠便踩鞍下馬,上前恭恭敬敬一禮,才解釋道:“刺史得訊,原應立即出迎,奈何今日齊集屬官議事,如羅少府等,均是從縣郊趕來城中,刺史實在難以脫身,連孟參軍也因公差在外,不能代表刺史出迎。”
十一娘當然不會認爲王績是有意怠慢,笑着說道:“論公,刺史以政事爲重無可厚非,論私,王世父當然不存出迎我這晚輩之理,十四郎不需歉意。”
王遠致雖然在四年前已然考取進士,但卻並沒有立即授職,他便隨同王績來了雲州,直到這時也依然還在守缺,十一娘沒法以官職相稱,故而只稱他的排行。
一邊的王橫始聽見兩人這番交談,心裡實在不是滋味:“橫始有個部屬,今日剛好也是奉令公差,路遇王妃,才令人遞訊橫始,橫始只以爲王妃連我都不知會,同樣也不會知會旁人。”
這話說得就有幾分過頭了,王遠致忍不住瞥了王橫始一眼,又暗暗關注賀燁,竟然被他極其敏銳地捕捉到殿下有那麼一絲得意,王遠致不由一愕,飛快垂下眼睛來,再也不敢看賀燁一眼。
他只聽王妃的語氣依然不急不徐:“論公,此行因有不少事宜詢問王刺史,故住宿刺史府更加方便,我理當先行知會才符合禮數;論私,王世父也算我親長,遠近親疏,怎麼也勝過王郎將,王郎將爲這事心生不平,也太荒唐了。”
王橫始捱了不軟不硬這番擠兌,卻一點不見懊惱,反而嬉皮笑臉:“王妃明鑑,橫始有時的確荒唐。”
十一娘這時懶得搭理風流多情的王少將,一路上只詢問王遠致,雲州這時建了多少市坊,有多少人口,預計今年收成是豐是歉,共有多少醫者,諸如等等。
她才知道,原來這時的雲州竟然還吸引不少豪貴子弟,不過絕大多數都是紈絝,不喜家中被長輩們諸多管束,打着來雲州管理產業抑或歷練的幌子,卻是鎮日遊山玩水、花天酒地,好在是這些子弟雖說貪圖玩樂,倒也不算多麼惡鄙,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欺男霸女之行,偶爾有那麼幾個調戲良家婦女的,被雲州官員重懲嚴斥,也再不敢擾民,卻是因爲這些紈絝的到來,使得不少商賈意動,於是如同山珍閣這樣的豪華酒肆便陸續增開了十多家,這些紈絝也算是爲晉陽的商市獻力。
“甚至有一位薛十八郎,竟然是從長安千里迢迢而來,據說,爲薛少尹族弟。”
聽王遠致特意提起這麼一位,十一娘倒是愕了一愕,因爲她並沒有在事先聽陸離提起過,但轉而一想,也就釋然了,無論哪個家族,都免不得那麼幾個貪圖玩樂不知上進的子弟,被家族寄以重望的陸離,大約從來不曾與族中這些個紈絝子弟交道,又不過一件小事,大不至於驚動嫡正,陸離不知情並不奇異。
“這位薛十八郎沒有惹出什麼亂子吧?”十一娘問。
“除了一些不良傳言,薛十八郎還算循規蹈矩。”
“什麼傳言?”十一娘隨口一問。
王遠致卻變得吞吞吐吐起來,耳垂漲紅,看上去爲難得很。
倒是被晾了許久的王橫始嬉嬉笑道:“這有什麼難以啓齒?不過是傳言這位薛十八郎有龍陽之好罷了。”
“是麼,改日王郎將替我引薦引薦這位。”差不多已經被晾乾的晉王殿下語不驚人死不休。
莫說王遠致險些被驚得一頭摔下馬來,王橫始愣在馬背上像只披着白袍的木雞,連十一娘也瞪起一雙葡萄眼——
晉王殿下的惡名,似乎沒有龍陽之好這項,也沒必要再增加這一項吧!
在三雙震驚不已的目光洗禮下,賀燁終於“哈哈”大笑出聲,先是斜睨着眼把十一娘看了一陣,雖未說話,態度已經不盡曖昧,又慢條斯理說道:“本王有無龍陽之好,難道王妃還不清楚?”
王遠致剛從震驚裡回過神來,這下又覺得難堪不已,慌忙把眼睛避開,簡直就是如坐鍼氈。
卻又聽晉王得意洋洋說道:“薛絢之無時無刻不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樣,上回我不過打趣了他與嶺兒幾句,他竟然衝我板起臉來直言送客,竟沒想到,他真有一個族弟有這廦好,待回晉陽,我可得好好將薛十八之爲人處事轉告薛絢之。”
話是這樣說,可賀燁真實目的,當然不是爲了挑釁陸離,他只不過總算找到機會,在王橫始面前顯示他與十一娘之間的夫妻情趣,所以賀燁壓根沒有關注王遠致,卻瞥見王橫始終於有些懊惱的神色,賀燁再次“哈哈”大笑兩聲:“想到薛絢之日後臉色,本王就巴不得這時便去見那薛十八。”
十一娘當然明白賀燁的真實用意,咬牙配合道:“殿下可真老成。”
“我知道王妃這是反話,其實是在指我幼稚,可那又怎樣?”賀燁甚至得寸進尺,傾身挨近十一娘:“王妃可是爲薛絢之打抱不平,那莫若好生求一求我,我這回便高擡貴手。”
卻是在轉眼之間,王橫始便恢復了嬉笑模樣,但難免還是沉默下來,直到刺史府前與晉王妃揮手作別,說了一套改日設宴恭請、還望賞光的過場話,再也沒有剋意與王妃套交情。
倒是王遠致,待送了晉王夫婦到內院屏門前,眼見着伯母袁夫人已經在那恭迎,他才總算是完成使命,卻仍要去伯父面前覆命,往前走了七、八步,他卻又忍不住回頭,不過晉王夫婦一行人卻是已經繞過石障,再也看不見身影。
王遠致若有所思一陣,緩緩搖頭,眉心稍斂,喃喃自語:“我怎麼覺得,晉王殿下分明洞悉了王橫始那無禮之心,可卻沒有因而暴怒,反是用如此婉轉方式刺激王橫始……這可不合晉王脾性,還有他與王妃之間……”
他忽然聯想到一個可能,震驚得再次駐足,猛地回身。